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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閱】《逆世紀》03 失控的列車
2011/12/16 12:51:52瀏覽861|回應0|推薦1

楔子

怎樣才能讓一個荒涼孤寂的世界恢復生氣?這個問題一直在忽雷駁腦中盤旋不去。他以為自己做得還不錯,但遠遠不夠。
戰爭仍在繼續。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所消耗的不僅是腦細胞,還有人命。至於兩者哪個更多,這倒是個難題。
忽雷駁在廢墟中行走。
他抬腿邁過一具早已風乾的女屍,殺死她的也許是從天而降的火雨、迷濛的毒霧或其他致命魔法?現在,這個世界平靜下來了。歷史翻過了一頁,留下屍首。
觸目所及只剩殘垣斷壁、瓦礫與荒草。遠處的宮殿塌了半邊,光潔如玉的石階上生滿青苔,牆上爬滿暗色的藤蔓。忽雷駁的注意力沒有停留太久,他想:我已經走下了王座。
他不再是一個世界的君主。
他獲得了更大的自由。
荒野的風吹起了忽雷駁的斗篷,讓它高高地飛揚。記憶在攪動,那些如雷的吶喊彷彿還在耳邊;鮮血如注,流入大地……忽雷駁閉上眼,喟嘆一聲,決然前行。王都已成平地,債務尚未清償。
銅爵,看看這一切吧!你怎麼能這麼做?你怎能如此對我?難道當年與我並肩作戰、對抗強敵的那個人不是你嗎?難道,那個為了一個諾言獨行萬里、闖過受詛咒的七海與天上群星的人,真的已將榮譽棄如敝履?
你的行者白日夢呢?你不再放聲大笑著飲下劣酒了嗎?
我不相信。
在漫長的歲月裡,忽雷駁一遍遍地對自己提出這些問題,然後一遍遍地否認,成為習慣。他依然堅守著純金的友誼──對一個仇敵。
忽雷駁等待著,並戰鬥,直到今天。
他想要知道摯友因何改變,他想要與銅爵乾乾淨淨地一決生死──那不是為了除去行者的禍根,只是為了驅散心頭的陰霾。
他來到了世界的盡頭。
第七斥侯中隊在例行的探索任務中損失慘重。最後的消息是,斥侯遇上了「霧鼇」。多年前,那傳說中的怪獸在忽雷駁與銅爵想要挑戰的墟界生物榜上,為第三名。
是時候了。
    忽雷駁扭頭張望,他們就要帶著「不可親身涉險」的諫言找來這裡,得儘快上路。
我不會再一次丟下我的兄弟。銅爵,你知道。
拋掉回憶,忽雷駁與荒原作別。
他以穩定的步伐踏入虛空。

第一章大事件

列車裡的空氣油乎乎的,一名乘客失蹤了。

在廣袤無垠的墟界,尤其是在流星狀的時空亂流之間,一切不同尋常的事都稱得上司空見慣。要是某個天賦異稟、胸懷大志的行者,出門時居然沒碰上什麼意外──被突然生長出的荊棘刺掉半顆腦袋、被過路的蛟龍一口吞下滾入濕漉漉的甬道……諸如此類,那才叫奇怪。
但是,列車裡是安全的。自從傳說中的「總站」在不可追溯的時空初始之際湮沒無蹤,墟界專列就再沒出過事故。
現在,這項傳統被打破了。又一次。
「犯人就在你們中間。」列車長嚴肅地說。
他高高端坐於駕駛室操縱台前的鐵椅上,空洞的眼窩裡射出兩道沉著的目光,渾身冒著烏黑的煙氣。他名叫哈耶克.愛發飆,是個幽靈。
確切地說,是個地縛靈。
對速度的無止境追求與怨念讓他哪怕在死後,也不能離開這張鐵椅,一寸也不行。排除這一點小小的尷尬,他確實恪盡職守,令人敬仰。
列車長又吐出一口氣,他憤怒地控訴道:「你們這些行者,成天打打殺殺、勾心鬥角……難道就不能有個消停的時候,非得把這些可鄙的行徑帶上我的列車?難道我曾經招惹過你們嗎?說,是誰幹的?」
不到二十坪的駕駛室內擠了二十多人,顯得局促。行者們面面相覷,過了半晌,一個棕色臉龐的高個子壯漢打破沉默:「這事跟忽雷駁無關,我保證。」
「你保證?」列車長似乎吃了一驚。
「是的。我叫巴爾加斯,十二級,我是忽雷駁的屬下,『新世界』駐『浮島D─03』的領路人。」
「喔,十二級。」列車長半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就是說,銅爵的小蝦米沒搭我的車。那麼,誰來告訴我,失蹤了的倒楣鬼又是哪個?」
其餘的人紛紛搖頭。
巴爾加斯說:「我從餐車返回時,跟他擦肩而過。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我注意到,他的相貌是假的,手法很拙劣──他應該只是個單純、膽小的中立派,最多……不超過十五級。說實話,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乘客一律平等。」列車長答道:「在我的車上,這可不是說說就算。不管是十五級還是五級,到頭來我都得對他負責。這麼說吧,在列車抵達終點之前,那個『小角色』、或者是犯人,你們起碼得找到其中一個──否則,我只好一視同仁。」
「這是什麼意思?」巴爾加斯問。
「到時,我將剝奪這輛專列上所有乘客今後搭乘『墟界專列』的權利。終生。」列車長聳聳肩,一縷黑煙從他腦袋直飄到天花板,「我總得做點什麼不是?先生們、女士們,我想你們不會期待著我把這個承諾兌現。」
駕駛室裡一下子安靜了,只剩下操縱台儀錶盤上指針顫動的細微聲響。
「我一定揪出那個犯人來。」巴爾加斯苦著臉說:「尊敬的列車長。」
其他乘客想了想,都隨聲附和;還有人掏出手絹,擦拭額頭上滲出的冷汗。
「就到這裡吧,我會讓乘警和列車員逐個檢查,並作登記。你們可以用假名,列車能分辨出你們各自的氣息。」列車長盯著角落裡的年輕行者說:「對了,請幫個忙,等你車廂裡的那個胖子醒來,把一切都告訴他。」
年輕行者點點頭。
他修長而優美,兩道劍眉,眼睛如海水般明亮,英氣外露,儀表不凡。他穿著白綢襯衫、淡灰色西褲,手裡拿著一件銀紗外套。

年輕行者走出駕駛室時,被人叫住了。
「那個誰,停一下!」巴爾加斯嚷道:「你還記得我吧?」
年輕行者停下腳步,溫和地回應:「記得。我們在浮島D─03見過面,巴爾加斯先生。」
「小伙子,我很高興你能改變主意,加入到我們這一方。」
「什麼?」
「別裝傻了,這趟車開向浮島S─18,難道你不是要去投奔我們的『新世界』?我聽說,你和……那個傢伙打了一場。對了,你叫什麼來著?」
「……東山君。這是我的名字。」年輕行者回答:「巴爾加斯先生,我的確要取道浮島S─18前往新世界,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會去拜訪忽雷駁,要是能得到他的指點,那就更好了。但是,正像上一次我說過的,我對戰爭、對別人的世界,都不感興趣。」
有幾秒鐘,巴爾加斯啞口無言。
「我想,你會樂於聽到另一個消息。」年輕行者說:「那個傢伙,艾德華,他死了。」
「好極了!小伙子,幹得漂亮!」
「那是個意外。」年輕行者苦笑道:「不管怎麼說,他始終是銅爵的情報員。我惹上了大麻煩,也許,正在被追殺。」
「也許。」巴爾加斯表示贊同,「不過,就憑那傢伙狗屎一樣的名聲,銅爵其實該給你送封感謝信。」
「他送了,這說來話長。但現在……你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發生在墟界專列的失蹤案,這可真不得了,要是你能及時破獲,肯定能讓忽雷駁的名聲大振。」
「你挺聰明。和我一起幹吧!這也關係到你的切身利益。」
「請別開玩笑。巴爾加斯先生,我是個十七級的菜鳥,幫不上什麼忙,只會讓自己捲進更大的麻煩裡沒法脫身。幹我們這一行,清晰的思維非常重要。」
「嘿,滑頭的小子。」
「我和我的追隨者都在六號車廂。哦,還有老彼得。他暈車,吃了安眠藥,一直在睡。等案子查清楚了,歡迎你來坐一會。」
「我會去的。」
「那麼,回頭見。」
年輕行者目送巴爾加斯離開,然後轉過身,朝自己的車廂走去。他的腳步感受到列車有節奏的震動和喘息;狹窄的小窗外是昏暗的虛空,偶爾有五顏六色的時空亂流像流星般撞上車體,卻就此消散。
年輕行者的目光掃過車廂。枕頭不全,床單與毯子都是十分可疑的深棕色;被煤煙熏黑的油燈,小火苗顫呀顫的,令人毛骨悚然。
「我回來了。」他說,並朝上鋪瞥了一眼,彼得睡得正沉。
這個頭髮花白的胖子是浮島D─03裡一間商鋪的主人,年輕行者曾與他有過一次對雙方而言都稱得上合算的交易。
「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一名乘客失蹤了──這可不是我們能管得了的事。」年輕行者說:「老彼得要是醒著,倒能去給巴爾加斯幫忙。他至少有九級,是不是?」
「有人失蹤?程智銘,會不會是……」
「天知道?先等等看。」
化名「東山君」的程智銘在左邊的鋪位坐下,看著對面的女子。她很漂亮,名叫安緹諾雅.阿瑪斯塔夏,十六級的行者,是個精靈。
安緹諾雅來自一個「真神世界」,原本是教會的聖女,已被剝奪稱號,流亡在外。
兩人曾經敵對,現在卻締結了行者的盟約。
車廂總共六個鋪位,滿了。其餘三個人是:荊軻、姜紅藥和羅伯特.科勒。他們都是程智銘的「追隨者」,各有所長……各有各的故事。
荊軻是個刺客,資格最老。程智銘從秦王嬴政的劍下救了他。那場忙碌物有所值。
姜紅藥是程智銘的私人助理,她的另一個身分是員警。有段時間程智銘涉嫌大宗文物盜竊,她受命臥底,搜集罪證。
精明幹練的姜紅藥確實發現了程智銘的秘密。但正因如此,她才身處此地。賊船歷來易上難下。
羅伯特.科勒則是一次引發世界毀滅危機的罪魁禍首……列車在虛空中呼嘯奔馳,這場面讓他茫然失措。

「最普通的六厘玻璃……白鐵皮……絕對沒錯!可是……怎麼可能?」科勒的額頭上大汗淋漓,他撫摸著列車的窗戶,喃喃地說。
「有什麼不可能的?再說了,」姜紅藥從中鋪探出頭來,反問他:「教授,你確信你能認得出行者的玩意?」
「我是羅伯特.科勒!」科勒紅著臉,騰地站直了,大聲說道:「我從六歲起就開始學習材料學知識,在學校裡他們都叫我『鋼筋科勒』!十四歲時,我花了三個月親手製造出的風洞,在一次空氣動力試驗中炸翻了我家的房頂!雖然在那以後我只好去專攻奈米機械──但是,當我告訴妳這輛該死的列車就是用白鐵皮敲出來的──妳就得心服口服!」
「說得好。」程智銘拍拍手,「但請冷靜。」
「尊敬的先生,事實上我現在還能保持理智已是上帝垂憐。」科勒苦笑一聲,他指著蹲在上鋪的彼得的寵物,說:「我努力地接受了一隻有智能的、能夠進行對話的三眼兔子的存在。可是,你叫我怎麼信任白鐵皮的密封性?」
「……或許,我該為此道歉?」
「不!謝天謝地!不!尊敬的先生,我萬分感激!」科勒叫道:「這一切讓我眼界大開!要我說,我該慶幸我差點毀滅世界,否則,我怎麼能認識您,又怎麼能接觸到這些……讓人驚訝的一切!」
「毀滅世界啊……教授,想都別想。」程智銘微微搖頭,「一次就足夠了,那是很糟糕的體驗。」
科勒乾笑了兩聲。

成為一名行者的追隨者的過程,是一連串的心靈打擊。
事情要從半年前說起。那時,科勒還任職於歐洲核子研究中心,他無意間發現自己丟失了十二個小時的記憶。枯坐良久,他相信有人暗中對他的大腦動了手腳。
他從平凡的日常中抽絲剝繭,像暢銷小說裡的偵探那樣歷經千辛萬苦,最終揭開黑幕。
他找到了程智銘,程智銘便把記憶歸還給他。
然後,科勒才知道自己曾因一場無望的愛情,差一點毀滅世界──
他想出一個看似絕妙的點子,用以攫取一位美女的芳心。他製造出兩億四千萬個有翅膀的奈米機器人,令它們排成示愛的字樣,在空中璀璨地飛翔。
這靈機一動的浪漫釀成大禍。科勒為奈米機器人編寫了複製自身,並在滿足一定數量後停止複製,接著自我銷毀的程式。
可程式出了錯,複製並未停止,自毀也未啟動。科勒的奈米機器人在四十天內用光了世界上的矽和碳。這一過程中,地殼崩陷,火山爆發,生物滅絕。
而程智銘阻止了這件事發生。這是他身為行者的職責。
行者。
科勒花了比想像中更多的氣力,才弄懂這一概念。
簡而言之,行者是一群特殊的、能在無盡時空中任意穿梭的人。他們倚仗此種天賦與層出不窮的特異能力,守護著各自的世界。
不僅如此,在物理學中從未被驗證的多重宇宙論,事實上確有其事──對於同一事件的不同選擇,造就了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
漂移的大陸是否相撞、動物是否進化出輪子、凱撒大帝是否占領羅馬、諸葛亮是否出師未捷身先死……以此類推,平行世界的數量近乎無窮,彼此的境遇亦大相徑庭。
它們的總和,被稱為「億萬世界」。行者在其間恣意遊走,享有不受約束的自由。
另一個使科勒由衷感到不可思議的概念,叫做:墟界。
墟界是世界與世界的夾縫,是時空亂流奔湧肆虐的所在,亦是行者匯集之地。它浩淼無盡,時而平靜,時而狂悖,危機四伏卻蘊藏異寶,宛若無邊之海。
墟界中相對穩定的區域便是「浮島」,有約定俗成的編號,各自與某些特定的世界保持固有的「距離」。
除非獲得準確的「世界座標」並使用專門的傳送道具,行者從專屬自己的世界前往另一個世界,必將途經墟界──有時,兩個世界的座標相距太遠,實力不足的行者難以規避墟界裡的種種危險,便只得買票,乘坐墟界專列出行。
科勒追隨程智銘,正身處由浮島D─03趕往浮島S─18的列車上。他們的目的地是新世界──反抗軍大本營。

「我是個無知的人,黑猩猩都比我聰明──反正差得也不多。」科勒氣哼哼地敲著列車窗框上的白鐵皮,對程智銘提出要求:「尊敬的先生,我還需要一個大型冶金實驗室……我得重操舊業。」
「那當然。」程智銘欣然點頭,「什麼都不會缺。」
「但願如此。」安緹諾雅插口道:「我只看見夜色黝黑,前路暗淡難以分辨。」
「安緹諾雅,想想我們的約定。我對妳的要求很低,但起碼別扯後腿。」程智銘哼了一聲。
「我們被銅爵的部下追殺,現在車上又出了事。」安緹諾雅搖搖頭,「我有些擔心。」
「恕我多嘴,安緹諾雅,這根本沒必要。」程智銘說:「妳的世界已經淪陷,妳,一無所有了。」
「還有希望。」安緹諾雅咬住嘴唇,說:「我還有和你的盟約。而且,忽雷駁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妳這麼說,我倒想知道,忽雷駁究竟是什麼人?我是說,他……是哪一種人?」
「一個英雄。」
「喔,我見過英雄。」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忽雷駁不屬於你見過的那些英雄中的任何一類,你沒法把他歸類──尤其是,他是個活人,不是歷史中那些逝去的英雄。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經受了時空的磨礪。」
「聽上去沒什麼特別。人人如此。妳,和我,還有其他所有的行者。」程智銘笑起來,「當然,他很強大。但關於這一點,我還沒親眼見過。」
「程智銘,你是個出色的行者。可是,別拿你自己去跟忽雷駁比,那很滑稽。」
「我有自知之明。十七級和五級天差地遠……我去拜訪他,是尋求幫助。我誠心誠意,只是有點好奇。」
「我見識過你的好奇心。」
「……這弦外之音是怎麼回事?好吧,願忽雷駁行程順遂──話說回來,妳見過他?」
「我在浮島S─18進修時,他去過我們的學院。」
「妳的眼神告訴我,妳被他迷住了。」
「胡說!程智銘,你至少應該對忽雷駁保持起碼的敬意。當銅爵意志的陰影降臨,幾乎所有的行者都以為到了末日,除非屈從,但是那比末日還令人絕望。是忽雷駁挺身而出。」
「我知道,他是英雄嘛!」
「換個地方,這種態度會讓你挨一頓打。忽雷駁一直在戰鬥,他點燃光芒,驅散黑暗,備受期待。我相信,哪怕過程緩慢,但他終將獲勝。」
「我從來不習慣對他人寄予過高的期待。我已經有一雙拳頭了。而且,妳知道我抱著一個多大的麻煩。」
「據說,忽雷駁是『第一人』血脈的繼承者。多高的期待他都背得起。」
「……看來,他的麻煩比我更大。」
在微微晃動的車廂裡,這場交談暫告一段落。燈光如豆,黑紗般的煙氣漸漸沁染車窗的玻璃。驀地,上鋪的彼得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從夢鄉裡跳了出來。
「他媽的!又來了!」彼得挺直身體,大聲咒罵,然後清醒了。「唔,我還在車上。」他咕噥道。
「還遠著吶!」程智銘跟彼得打招呼:「你睡得可真沉,夢見什麼了?」
彼得皺著眉,痛苦地揉搓太陽穴,好半天才拖著圓滾滾的身子爬了下來。他衝程智銘擺擺手,「小傢伙,別煩我,我頭疼。」一邊走出車廂。
「你去哪?等等,聽我說,車上出了點事……」程智銘喊道。
「啊?」彼得沒回頭,嘟嘟嚷嚷地說:「撒尿,撒尿。」
「喂……」程智銘起身追了幾步,想了想,又折回來,嘆了口氣,「他還沒醒。」


片刻後,車廂的走道裡傳來商販的叫賣聲。
「……『極限生存』老店專賣便攜食品,打折了誰要?各類『行囊』升級零件齊全,『墟界專列998─R』1:200精巧手辦還剩最後兩套……得勒!您收好……願您行程順遂……七級大行者竹子新作上市,《如何培養你的追隨者一千問》簽名本──附贈簡易書庫一棟、『通曉傳奇』翻譯器兩部、休閒小說七千七百七十七套──跳樓價大特賣啦……」
「竹子肯定是個大好人。」程智銘起身向外望,一個瘦削的白髮男人正從一節車廂裡退出來,他弓著腰,步伐倒很靈活,讓人難以判斷他的年齡──行者大多如此──白髮男人披著碎布綴成的斗篷,外衣上縫滿了寬大的口袋。
「嗨!」程智銘叫道:「請到這裡來!」
「這些行商是不會在車上就把所有好東西都拿出來的。更別提這個時候。」安緹諾雅說。
程智銘聳聳肩,「妳該表現得坦然一點……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啊!」行商轉過身,目光剛與程智銘交匯,便驚呼出聲。他隨列車的搖擺向後退了一步,立刻垂下眼,擺出僵硬的笑臉,走進車廂,「啊,我真冒失!天知道已經有多久沒見過像你這麼年輕的行者了,他們都死得太快。要點什麼?」
「……你和我有仇?」程智銘有些生氣地反問。
「得了吧,年輕人。」行商板起臉,冷冰冰地回答:「我是來福,你可以去打聽一下這個名字。憑你的級別,還沒有和我結仇的資格。另外,事先聲明,我可沒有太多適用於菜鳥行者的商品。」
「奇怪,我好像很熟悉你這副腔調。我們見過嗎?」程智銘努力回想,不得要領,便轉向安緹諾雅,問道:「妳呢?」
「你確實是個菜鳥。大多數行商的脾氣都很古怪。」安緹諾雅用暗音說。
「是嗎?」程智銘勉強同意,卻不甘心,「我出生入死,好容易才升到十七級,但我前途無量,你們誰也別想否定這個。」
「漂亮的自嘲。」安緹諾雅評價道。
墟界專列的開通可以追溯到「第一人」──無盡時空、億萬世界中最初的那位行者前輩──的時代,時至今日仍營運良好。而行商,是它的另一項傳統。
有些退休或是拋棄了自己的世界的行者,會乘列車輾轉於各個浮島之間,倒買倒賣,大發橫財。他們見多識廣,等級也高,往往身懷絕技。有關某個走運的行者從神秘商人手中得到天大好處的流言總也不缺。
程智銘盯著這個名叫「來福」的商人,似乎想要說點什麼糾正他的高傲,但最後還是決定不惹麻煩。
「我要一套墟界專列998─R的手辦。還有什麼新鮮的?」
「新鮮的?當然,年輕人,別心急……想要獲得我的友誼可不那麼容易。」行商轉著眼珠,說:「總有些了不起的道具能拯救一個菜鳥的性命……」
「有意思,你能提供什麼?」
「不不不,年輕人,應該是你能提供什麼。」行商豎起食指搖了搖。
「呃……」
程智銘思索著。這個故弄玄虛的行商既狡猾又貪婪,不是好東西。但不能排除他手裡真的攥著些強有力的道具。最差的行商也有壓箱底的看家寶。
「好吧,來福先生,請坐下詳談。哪怕只是聊聊呢。」程智銘說:「我請你喝酒。」
他從行囊中取出一套精緻的酒具,在車廂正中局促的方桌上擺好,又拎出一個散發著淡淡銀光的酒瓶。
「我的……天哪!這是『晨雷釀』!」行商眼睛一亮,搶過酒瓶,隔著木塞細嗅,臉上一下子湧起紅暈。他叫道:「這至少存放了十個光階!你怎麼會有這種好酒?」
「說來話長。」程智銘微笑道:「讓我們邊喝邊談。」
「別開玩笑!這樣的好酒怎麼能在車上牛飲?你這不解風情的蠢貨!」行商大罵,一邊小心翼翼地將酒瓶收進了自己的口袋。
程智銘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你只配喝這個!」行商翻了個白眼,扔出一個瓶子。
程智銘接住它,呆愣愣地唸起瓶上的標籤:「灰蔥酒,選洋蔥去雜、切絲;煙灰色餘燼果去皮去核、切丁;與酒麴混合密封精製。味苦。濃烈。清熱化痰,對腦血管硬化有療效。誘餌及飼料適用,大量吸引邋遢鼠、疾走蟑螂……」
「哇哦。」旁邊有人驚嘆,接著捂住肚子笑倒。程智銘無奈地看了那人一眼,發現是個穿著鐵道制服的女孩。他們曾有一面之緣。
「嗨,又見面了!還記得嗎?我叫莉莉,實習列車員。」女孩肩膀抖動,使勁把笑聲咽進肚子。
「東山君。」程智銘點點頭。
他把灰蔥酒塞到鋪位底下,決定徹底忘掉這件事。
「我一直在找你喔!」莉莉是個活潑可愛的自來熟,她瞪大眼睛,很認真地問:「東山君,快告訴我,你把那傢伙怎麼樣了?」
「誰?」
「還能是誰?我要是吟遊詩人,早就把你的豐功偉績傳唱四方了!就是……就是……那傢伙!我可不願提他的名字!」
程智銘轉過身,注視行商的口袋,不太高興地說:「我拿他換了一瓶酒。一瓶佳釀。」
「什麼什麼?啊,我預感要有個好故事聽了!」莉莉跳了起來。
「我以為,妳是來登記我們的身分……」程智銘苦笑道:「莉莉,還沒找到那個失蹤行者的下落?」
「聽故事比較重要。」莉莉眨著眼說。

程智銘就職行者的時間不長,但已足夠讓他擁有數不清的故事。
儘管並不情願,他確實很徹底地捲入了銅爵與忽雷駁的戰爭。這場戰爭曠日持久、慘烈異常,起因不可追溯。
總之,在遙遠的過去,有個叫銅爵的傢伙建立了一支由行者組成的強大軍隊,準備將億萬世界攫於掌中──要命的是,他幾乎做成了這件聽上去就無比瘋狂的事。一個又一個世界淪陷,或被摧毀,或被殖民。
直到忽雷駁拉起一支同樣強大的反抗軍,銅爵才不得不放緩對外擴張的腳步。
程智銘本來不關心戰爭。他是個有夢想的宅男,樂於追尋無盡時空和億萬世界裡的諸多傳奇,從不惹禍上身。
但在不久前,安緹諾雅·阿瑪斯塔夏誤入了他的世界。
一番激戰之後,安緹諾雅退卻,同時也帶走了他的世界座標。為了保證本土安全,程智銘匆忙上路,趕往精靈的世界,去赴一場行者間的決鬥。途中,他被銅爵的一名情報員糾纏上身。
情報員的名字是:艾德華.f.43。
那是個品質低劣的痞子、流氓、潑皮、混混,也正是列車員莉莉口中的「那傢伙」。他是如此臭名遠揚,讓差不多所有的行者(包括銅爵及其屬下在內)都避之唯恐不及。
程智銘對此一無所知。出於有備無患、借刀殺人的需要,他將艾德華帶入到精靈的世界,並因此引出一連串麻煩。
所有麻煩中最大的一個是:程智銘失手殺了他。
銅爵派出的追殺者接踵而來。那個名叫「晨鳧」的十級行者強大無匹,同時還身負占領異世界的使命。
局勢急轉直下,程智銘被迫與安緹諾雅聯手,卻不堪一擊,節節敗退。
最終,精靈的世界的統治者、一個貨真價實的神靈擊退晨鳧,挽救了危局──億萬世界中,絕大多數神靈的威能遠遜於行者,祂卻是個特例,還有著「浮棺之主」的異名。
浮棺之主救了程智銘的命,遺憾的是,那並非出於禮貌或是好心。程智銘有件真正的寶物。祂要奪走它。
在那之前,程智銘很機靈地逃之夭夭。
時隔不久,安緹諾雅找上門來。銅爵的勢力開始滲透進她的世界,浮棺之主因為貪婪上了當。安緹諾雅束手無策,只得向程智銘求助。
程智銘與安緹諾雅結為了盟友。為了對付共同的敵人,兩人登上墟界專列,前往「新世界」,向忽雷駁求援。
這就是「故事」全部的來龍去脈,也許還不夠詳細。

程智銘可不會把一切都對莉莉和盤托出──哪怕莉莉挺可愛。這裡面有太多嚇人的秘密,尤其是某些細節。安緹諾雅幾乎因此差點被程智銘滅口。
「……就是這樣。」程智銘飲了半口灰蔥酒,若無其事地說:「我想我看艾德華不順眼,但我好歹給他立了塊墓碑。」
「你真是個好人。」莉莉滿眼小星星地看著他。
行商來福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不滿地道:「菜鳥,我要是你,就不把這種事掛在嘴邊。」
「什麼?」
「你殺了銅爵的情報員。」行商說:「雖然我也不喜歡銅爵,但卻不會像你那樣莽撞行事,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到那時候,你最好離我遠點。」
「確實如此,我正在被人追殺。」程智銘嘆了口氣,「那個傢伙很難對付,還好,我暫時甩掉他了。」
「真浪漫!」莉莉突然叫起來。
「我不明白。」程智銘奇怪地看著嬌小的實習列車員。
「別再掩飾了!」莉莉大叫,她指著程智銘與安緹諾雅,說:「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的陌生男女,從仇敵變成摯友,攜手抗擊銅爵的強權,不離不棄喔!
「一個是決心誓死守護住彼此世界的白衣騎士,一個是被至高神遺棄卻不忘故土的精靈聖女!雖然你們將激烈如火的內心世界隱藏在冷漠如冰的外殼之下,但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有誰能否認?你們患難與共,暗生情愫!難道還有比這更浪漫的事嗎?」
「……等等,我需要一點思考的空間……妳說的是……我和她?」程智銘愣了好一會,慢慢扭頭去看精靈。
「住口!」安緹諾雅滿臉通紅。
「我說錯什麼了嗎?」莉莉不解地問,她又瞥見了中鋪、臉色極不自然的姜紅藥,便恍然大悟,「對了!行者和自己的異性追隨者之間往往會保持長時間的曖昧關係──我就知道!哇喔,傳說中的三角戀!」
程智銘、安緹諾雅、姜紅藥,三人同聲乾咳,這根本說不上是巧合的場面讓他們感受到極為猛烈的尷尬。
「哇喔。」莉莉帶著十二萬分的驚喜和好奇打量著他們。行商嘿嘿地怪笑。
「……難道妳從來沒學過半點人情世故?」程智銘很努力地哼了一聲,說:「莉莉,妳剛才的那些猜測全都毫無依據。」
「愛情需要什麼依據?」莉莉興奮地反問,還沒忘了回答問題,「我學過。我是浮島S─18『第一行者學院』的首席畢業生!」
「妳肯定沒能攤上一個好老師。」程智銘說:「我敢發誓。」
這話讓莉莉很受傷。於是她抽抽鼻子,小聲說:「要不然……現在就開始登記吧。」
「莉莉,暫停妳的工作。」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
眾人發現了插話者。他站在車廂外頭,穿著乘警的制服,腰間的雙刃重型花劍特別顯眼。他宣布:「那個失蹤的行者,我們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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