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葉是一片剛出生不久的嫩綠葉子，身體青翠透光，鮮綠有精神。

    小葉長在一棵又高又大的苦楝樹上，每天和太陽一起起床。

    「太陽公公早。」

    「小葉早。你也這麼早起啊？」

    「是啊！早起精神好。」

    「嗯，早上空氣新鮮，讓人心情愉快。」

    「早安小葉。」「早安小葉子。」

    遠處飛來兩隻小麻雀，一前一後停在枝椏上，他們剛和小葉交上朋友。

    「小吱吱早。」「小喳喳早。」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怪風吹起，小葉被吹得上下左右亂搖亂擺，吱吱和喳喳也隨著怪風亂吹，上下前後搖擺著。

    「哈，真好玩，好像盪鞦韆。」

    小葉剛出生時沒見識過風的厲害，那時他緊緊依附在苦楝樹的枝椏上，以為微風拂面，讓人精神備感清爽，不覺得風有什麼可怕。隨著他的身體越長越大，經歷越來越多，他才漸漸感覺到風的百種面貌，其實不能等閒視之。

    秋風吹起時，小葉已經長成一片顏色深綠的大樹葉，葉脈清晰，骨骼健壯碩大。

    隨著季節輪替，儘管秋風越吹越緊，小葉已經練就一身好本領和俐落身手。

    「飛啊！飛啊！」小葉早已不怕狂風呼嘯，每次都能夠順著風勢，乘風起落，好像在飛行一樣。

    「我要飛上高高青天。我要飛上萬里雲宵。」小葉心中有一個夢，有一天，他要飛上浩瀚星空，和月亮打招呼，聽星星說故事。

    小葉把他的想法告訴風，風想了想說：「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首先你得離開樹枝。」

    「離開樹媽媽，這……這……這……，一定要離開嗎？」

    「對！如果你真的想飛的話。」

    「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有人告訴我，一旦離開樹媽媽，最後我會支離破碎，粉身碎骨而亡。」

    「嗯，這是當然的。但是，如果你不離開，你永遠不會飛，絕對飛不起來。」

    「誰說我飛不起來？即使我沒離開樹媽媽，我也飛過了。」

    「哈，那不叫『飛』，那叫搖擺。真正的『飛』，不是你說的那個樣子。」

    「哦？那，怎樣才是真正的『飛』？」

    「很難說明。」風頓了一下繼續說：「唯有真正經歷過了，然後才能說，懂得了『飛』。」

    「可是，可是，代價未免太高了……」小葉不自覺摸了一下自己的心頭。

    「那當然！普天之下，沒有不經過痛苦就能得到快樂這種事。」

   二、

    「我會『飛』了。我會『飛』了。」經由風的幫忙，離開樹媽媽的小葉，終於在離地數尺之處上下亂飛了。

    「以前那種，那裡是『飛』啊，根本只是擺盪，不！不！不！只是上下搖晃而已。」嘗過「飛」的美妙後，小葉心情興奮，逢人就訴說他的飛行經驗。

    「哈，你以為那樣叫『飛』嗎？」一隻白鷺鷥剛好經過，停了下來。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那，怎樣才是『飛』？才能叫做『飛』？」

    「讓我來告訴你。」說時遲那時快，白鷺鷥張口銜起小葉，展開雙翅兩腳一蹬，緩緩翔上了青天，小葉於是跟著白鷺鷥飛上廣闊的天空。

    白鷺鷥先是沿著溪流飛，然後在青青水田上繞著飛，只見一幕幕綠水青山映入眼簾，最後白鷺鷥越過山崗在大河出海口降落，白鷺鷥輕輕放下小葉說：「這才叫『飛』。在離地不遠的地方上下左右滾動，那不叫『飛』。」

    「果然大不相同。」小葉這時心有餘悸，他從來沒飛到這麼高、這麼遠過，「我真是井底之蛙啊！我以前太膚淺了。」

    「其實，我也是井底之蛙。」沒想到白鷺鷥聽完小葉的感慨後，竟然這麼說。

    「喔，你也是井底之蛙？」

    「對！」

    「怎麼說？」

    「我聽雄鷹說過，真正的『飛』，要在蒼茫草原或蒼穹之上，逆風而飛，不是順著風飛。」

    「逆風而飛？那，飛得起來嗎？怎麼可能？」

    「當然飛得起來！逆風而飛才是『飛』，順風而飛只是滑翔。」

    「沒想到『飛』還分這麼多種……」小葉眼露羨慕，雙手緊握胸前，「如果我也能逆風而飛，那有多棒啊！請問，你會逆風而飛嗎？」  

    「這個我沒辦法，想要逆風而飛，你得去請教雄鷹先生。」白鷺鷥望了一眼小葉眼露憐憫說：「不過，雄鷹也說過，即使是他，一旦遇到最強烈的逆風，最後也可能落到粉身碎骨的地步。換成是你，後果如何不想也知，你真的想逆風而飛嗎？」

    「……」聽完白鷺鷥的說明，小葉低頭沉思半秒，眼露奇異光彩說：「我想要和雄鷹一起逆風而飛。」

    三、

    「你是誰啊？憑你也配？」聽到一片小葉子央求和他一起『飛』，雄鷹差點笑岔了氣、折斷了腰。

    「我是小葉啦，雖然只是一片小小的葉子，但是請您不要看不起我。」

    「我沒有看不起你，……」嘴巴雖然這麼說，雄鷹其實打從心底看不起一片小小葉子，「你的能力夠嗎？體力夠嗎？禁得起強風吹襲嗎？不怕粉身碎骨嗎？」

    「我不怕。求您帶著我一起『飛』吧。」

    「小葉子，你要想清楚喔，這不是飛不飛的問題，是隨時可能面臨死亡的問題，你不怕死嗎？」雄鷹兩眼直視遠方，眼神睥睨，對於早已瘦骨嶙峋，弱得不堪一擊的小葉，竟敢要求他帶著一起逆風而飛，認為小葉不是自不量力，就是腦筋有問題，因此連正眼瞧一下小葉都不願意。

    「我不怕！」沒想到小葉回答得斬釘截鐵，「求求你，讓我和您一起逆風而『飛』吧。」

    「看你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有感於小葉的誠心和勇氣，雄鷹終於轉頭看了一眼小葉，發覺眼前這片小葉子，脈殘臉裂，膚色焦黃，奄奄一息的模樣，隨時都有可能死亡，竟然還有勇氣向他提出要求，想和他一起飛，不自覺又再多看了小葉一眼，「為什麼你想『飛』，一定要『飛』？你有什麼特殊能耐嗎？或者，你會奇門遁甲？」

    「我……我……我，沒有什麼特殊能耐，也不會奇門遁甲……」小葉低著頭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非常非常想體驗一下，迎風飛翔到底是什麼滋味！我想知道，為什麼逆風而飛才叫『飛』……」

    「痛不欲生的滋味！生不如死的滋味！想立刻死去的滋味！」不等小葉說完，雄鷹語帶恐嚇說：「這樣你還想和我一起迎風飛翔嗎？」

    「我想！我真的想迎風而『飛』。」沒想到小葉不假思索答得甘脆。

    「真的？」雄鷹再問一次，他早已經驗過暴風的恐怖和可怕，就像一座堵在前方的活動巨牆，一步一步壓迫著身體，直到讓人血肉橫飛屍骨無存為止。他不想讓小葉白白喪命，更不想因為小葉的無知把自己的命也賠上，「不是突發奇想？」  

    「真的！求求您。」小葉語氣堅決到令人無法懷疑，「我準備很久了，絕對不是突發奇想。」

    「嗯，北風起了。」雄鷹抖動了一下肩膀，巨大的雙翅微微張開，任由北風在他的雙翼下徐徐流過，「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決想飛，明天一早，你來吧。」

    四、

    「我一定要體會出，真正的『飛』是什麼滋味。」起飛前小葉在心底默禱著。

    當小葉和雄鷹一起逆風飛翔時，強烈又寒冷的北風，有如一座巨大冰牆，撲面撞擊而來，小葉感到呼吸困難，感覺連吸一口氣的力量都沒有，簡直快要窒息了。

    「忍得住嗎？」

    「沒……，沒問題。」

    「那，閉緊嘴巴，我要開始加速了。」

    雄鷹話才說完，立刻鼓起全身的力氣加速揮動雙翼，往更強烈更讓人刻骨銘心的冰凍風牆，疾馳過去。

    「還能忍嗎？」飛行一陣後，雄鷹低頭看了一眼小葉，不由得打從心底升起一股敬佩之意，他萬萬沒想到，一片毫不起眼的小小葉子，竟然具有這麼宏大的勇氣和信念。

    「我……我……我，還……可以……忍……忍受。」話雖這麼說，其實小葉早已昏頭轉向，覺得自己隨時會命喪黃泉。

    小葉身上的細脈根根折斷，只剩下中間的主脈和幾根支脈勉強支撐著。     

    「我們下去吧。」

    雄鷹眼看小葉快要不行了，雙翅微收，順著風勢旋轉直下，緩緩降落地面。

    和雄鷹一起迎風飛過後，小葉的身體不僅變得更加殘破不堪，面貌更碎裂到讓人不忍卒視的地步。

    「白鷺鷥說的沒錯，這才叫『飛』！」沒想到快要昏厥的小葉，醒後竟然脫口而出，說出這樣滿足的話。

    「不！這還不能叫『飛』。」原以為已經體驗過「飛」的真正滋味的小葉，萬萬沒想到雄鷹竟然這麼說，「這只能算是第二級的『飛』，最高明的『飛』是『特級飛』，遠遠勝過第二級。」

    「什麼？」一聽這話，小葉驚呆了，「還有更高明的『飛』？」

    「沒錯！」

    「你會這種『飛』嗎？」

    「我不會。」 

    「那，誰會這種『飛』？」

    「也許……」雄鷹抬起頭來望向高處，「月亮可以告訴你。」

    「月亮會這種『飛』？月亮能飛？」

    「月亮會『飛』！她飛得非常優雅，高明又美妙。」

    「那，怎樣才能和月亮一起飛，您知道嗎？」

    「很抱歉，我不知道。」雄鷹已經知道，這片小葉子不是一般的小葉子，他的雄心壯志，不是別人可以輕易打敗的，「不過，一旦機緣成熟，你一定可以體會到，什麼是更高明更美妙的『飛』。」

    「嗯，屆時我一定會好好把握。」

    「祝福你！小葉子。」

    五、

    朔風吹起，時間悄悄流逝，一段時間過去了，可是小葉始終沒有遇到，可以讓他體驗美妙飛行的月亮。

    這時的小葉，身體只剩一根殘破的主脈和兩三根支脈，勉強支撐著透空的身體，朔風從他身上的空洞呼嘯吹過，竟然無法抬起他。

   「我一定可以等到月亮教我『飛』。」小葉還是懷抱著無比的信心，每分每秒都在盼望祈禱，他相信，老天爺絕對不會故意打擊有夢想的人。

    有一天晚上，夜空清朗無雲，月亮終於從東方升起，一路緩緩西行放出光明，忽然一陣輕微到不行的祈禱聲響入她的耳朵，「我可以和妳一起『飛』嗎？我可以和妳一起『飛』嗎？我可以……」

    「誰？誰想和我一起飛天？」月亮豎起她的耳朵仔細傾聽。

    「我是小葉啦，我可以和妳一起『飛』嗎？」

    「原來是小葉啊，為什麼你想和我一起飛天？」月亮終於發現了小葉，低頭輕問：「你的身體這麼單薄殘弱，還有力氣嗎？你可以嗎？」

   「我……可以的。」小葉勉強坐起身子，但隨即又倒了下去。

   「放棄吧！」月亮露出憐憫的眼神，關心的說：「你已經時日不多了，好好安享餘年吧。」

    「不！我絕不放棄。」聽到月亮勸他放棄，小葉不知道從那裡生出來的力氣，竟然奇蹟般立刻坐直身體說：「月亮仙子，請妳不用考慮我的身體，飛天是我畢生的願望，請妳答應我的請求好嗎？求妳幫我完成願望好嗎？」

    「好吧。既然你的心意如此堅決……」月亮以一種非常慈祥的語氣說：「我可以幫你完成願望。不過，你必須先捨得放下一切，你肯嗎？」

    「我願意！」

    「既然如此，你來吧。」                   

    當星星一顆一顆升起時，小葉亮著金光，隨著月亮輕飄飄往西方飛去，他的身體也一寸一寸腐爛，最後溶入土裡。

    一路上，小葉仔細聽著月亮的說明，努力體會飛天的真正滋味。

    月亮還答應他，要帶著他一起拜訪星星的故鄉。

    在那裡，星星們會告訴小葉，特級飛是怎樣的一種飛？也會教他，如何從蒼穹夜空飛臨大地，點亮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