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確定，國家音樂廳大廳入口上方，那巨幅的董陽孜書法，後來是否有企業家認購，才能至今仍高掛在大廳上? 

這件墨寶保險金額高達250萬，原本是董陽孜2003年在兩廳院舉辦的「字在自在──董陽孜書法與空間的對話」書法展，尺寸就是配合國家音樂廳而作，當時展覽策展人林谷芳認為，兩廳院外形過於富麗堂皇，內部則過度西化，董陽孜的墨寶充滿中華文人情懷，飽滿了國家音樂廳的文化景觀，讓國家音樂廳大廳有了讓觀眾駐足的焦點，彷彿生就該置放在國家音樂廳。(我也深有同感)

然而據我所知，當時並沒有企業家認購這幅巨作，而董陽孜也決定繼續借展兩廳院一年。現在一晃都過了八年，究竟這幅書法後來由誰認購了？還是書法家索性捐給兩廳院了? 我每次去音樂廳，在二樓欣賞著這幅巨作，總是一邊在心中讚嘆不已，一邊想著這件事。

有一次，中場休息時間，我又去看這幅字，身旁的朋友問我，這幅書法到底寫些甚麼? 他連一個字也看不懂。他還搞笑說，他只看到其中似有「嚇人」兩字。

我說這是引自《詩經》【衛風‧淇奧】的詩句「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他又問：「這又是甚麼意思?」我說這是歌頌一個美男子的氣宇軒昂，雅致，磊落，威儀，莊重，大意如此。

朋友說，他相信沒有幾個人認出這些字，這樣不是很辜負書法家的藝術? 言下頗有點不以為然。

我告訴他，就算看不懂文意，但是董陽孜的書法有意識的超越行列格局、字形架構，突破傳統書寫秩序規範，她的字本身就是美學構圖，她的書法就像繪畫般自成一格。看不懂字意，就把它當作繪畫看吧 ! 何必自陷煩惱 ? 我又安慰他，其實我也常認不出草書體字，必須先了解其文意才認得出字形。

董陽孜是當代最有影響力的書法家之一，她勇於突破中國傳統書法，融入個人創意，作品兼具陽剛雄渾磅礡與酣暢圓潤生動，讓人觀之感受到強烈的衝擊力和書法美學的極致。

說到勇於突破傳統的藝術家，我也一定會想起郭小莊。

70年代，郭小莊因為擔憂京劇的觀眾斷層，決心改革創新演出的形式。1979年春天，由張大千命名並親筆題字，郭小莊創辦的「雅音小集」豎起響亮招牌，和雲門舞集、蘭陵劇坊等幾個重要的文藝團體，一同開創70年代的台灣文藝復興。

不同於其它的表演藝術，京劇最講究固守傳統、倫理，郭小莊的改革創新 ，可想而知在當時京劇界造成多大的衝擊和震撼！也引發捍衛傳統派的人士排山倒海而來的反對指責聲浪。

可是觀眾喜歡啊！雅音推出的第一部戲《白蛇與許仙》就贏得滿堂彩，第二部推出由孟瑤教授改寫關漢卿原著《感天動地竇娥冤》，也是未演先轟動。然而，當時正逢美麗島事件大審，有心人士惡意編派成是替他們伸冤，於是遭到政府下令禁演。

藝術被扣上政治的大帽子，這是犯了大忌，大家都認為凶多吉少。後來經過郭小莊的努力奔走和有力人士相挺，《感天動地竇娥冤》還是如期上演了。我在高雄看了這齣戲，也約了郭小莊做採訪。

我們在一家咖啡館見面，郭小莊好瘦，瘦得令人心疼。她非常隨和健談，我要求拍照時，她說：「等一下！」然後拿出兩坨棉花球塞進兩頰凹陷處。看我一臉驚訝，她笑著說：「我太瘦了，拍照時要讓腮幫子鼓一點比較好看。」

談到這部戲驚天動地的波折，郭小莊說：「就要演出了，票房都全滿了，忽然傳來《竇娥冤》被禁演的消息。我一面要安撫團員的情緒，讓他們繼續排演，一面要去跟相關單位溝通，真的是內外煎熬啊 !」

經高人指點，既然官方說法是「善無善報、有害善良風俗」，那就讓竇娥善有善報吧。郭小莊懇求孟瑤改寫結局，竇娥在臨刑前及時獲救，以喜劇收場。雖然如此修改原作，違背關漢卿原作的悲劇藝術，但是郭小莊說：「只要能站上舞台，我就勝利了，我沒有被擊倒！」

郭小莊的退讓其實是前進，四年後，雅音的文化地位穩固了，她又重新申請演出此戲，這次完整原版隆重登場，雅音曾遭受的罵名終得洗刷。

可惜，光輝燦爛了十五年的雅音小集在1994年二度演出《再生緣》後還是宣告熄燈停演了。我常想起這位藝術鬥士說的：「我這輩子已經嫁給國劇，不會結婚了！」

曾經有過婚姻的董陽孜也說：「書法是我永恆的情人！」

我想，選擇藝術為終身伴侶的女性，自我成就的確是無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