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30日 刊於世界日報家園版)

綠滿窗前

夏雨滋潤林園，處處一片欣欣向榮，生機無限。盈眼的翠綠、撲鼻的花香、蟬鳴高樹間、螢飛晚風前，這是萬物滋長、活力豐沛的好季節。

每到這時，鄰居羅伯特老先生夫婦，就開始例行的割草任務。
   
以他八十六和太太八十一歲的高齡，早該含飴弄孫、安享清福了，可是不然，成天只見他忙進忙出的，在如同四個籃球場一般大的前後院裡勤奮工作，最固定的必定是每星期不少於兩次的割草大事。

多數人愛在稍微涼快的傍晚割草，他們卻特別喜歡挑選日正當中、艷陽高照時分，而且都是一氣呵成地割完，今日事今日畢。最後再用耙子和掃把，清掃邊緣及地上堆得不甚均勻的一些餘草，直到整片草地理成快要變綠光頭的模樣，才算完工。

割草之外，庭院裡的雜事永遠做不完，不是噴藥殺蟲、拔除野草、修剪灌木，就是鬆土施肥，種植灌溉當令花草，經營瓜果小菜園，難得停手休閒。我也嘗過他家菜園裡的新鮮番茄，外形飽滿，味道清甜。
 
有芳鄰若是，豈不是壓力十足？當然，每當他們剛剛「清理門戶」，我們的草地立刻顯得高人一等，萬一很不幸，「友邦」割過兩次，吾家碧草就是鶴立雞群了。但我們每天工作之餘，休息都來不及，只能盡力而為，大約一周割草一次，國境線則多修幾次。

其實割草十分單調無趣，即使把它當作健身運動，也是一種刻板且無變化的差事；像機械人似的往前推進，一圈又一圈，汗如雨下，沒有投籃得分的興奮，也欠缺擊出好球的痛快，唯一可提的只在最後那一刻，終於做完功課，欣然喘口大氣的暫時舒放罷了。

那年五月中，正是最乾燥悶熱的那幾天，羅伯特老先生照例庭院前後奔波，割草、修枝、澆水、灌園，一切如常。星期天晚飯後，我們坐在透明的陽光間聊天歇息，本來有些烏雲蔽日，不久，雷聲轟隆，接著狂風大作，群樹亂搖，雨滴飛來。隔著玻璃欣賞大自然潑墨雨景，忽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還流動穿梭於屋子和工具房之間的草坪上。

第二天中午，斜對門印度鄰居帕特爾太太來我工作的幼兒園接兒子回家，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羅伯特老先生今晨和太太同赴教堂途中，心臟病突發，急救罔效，回生乏術。從此他從美麗的草坪消失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他那五十多歲的女兒，駕駛著割草機來執行任務。有時羅伯特太太推著割草機在稍有坡度的地方遊移，六十一年感情深厚、平穩堅實的婚姻，一旦中斷，失去老伴的憂傷悲苦，將何以堪？然而這並不能使她變得軟弱無力、頹廢不振，她還是那麼老當益壯，生活如常，或許照常工作才是療傷止痛的良方。不過，上了年紀不宜過勞，女兒便是義不容辭的好幫手，經常密切的探望關懷及照顧協助，母女倆的感情也似乎更加增進了。

 陽光下，綠草盈窗，我獨坐電腦桌前，鄰家整理得無懈可擊、堪稱遠近數一數二的漂亮庭園，一覽無遺，卻少了那熟悉的影子，不禁悵惘，想著：如果老先生早就放鬆腳步，用駕車的方式剪草或減輕運動量，不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說不定現在還可以看到他在眼前生龍活虎地走動。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勤於運動享受割草樂，或許正是他長壽的主因也未可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