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工地位在某個突兀的亂葬崗旁,說突兀,大概是因為它以一種目中無人的孤島方式存在於這剛起步的繁華重劃區正中。雖然我不信鬼神,但上工時總感覺有點不太舒坦——除了死人外,有誰喜歡跟死人這樣接近呢?
中午休息時,我突然起了個想走近路穿過墳場去找吃的念頭;這幾天來我始終刻意避免接近這堆無主荒墳,而今天是工作的最後一天——脫離死人紀念日……總之,沒任何理由的,我走進了這亂葬崗中,像是被某種神秘力量給硬拉進去。
大約在十五分鐘後,我確定我遇到了鬼打牆,在這有著烈陽的夏日午後。
這墳場並不算大,但要整個穿過,少說也得花上個十分鐘以上;而我花了至少二十分鐘,卻始終在墳場的正中央附近繞著、繞著。我第一個感覺是,我走進了個迷宮……可這確實就只是個亂葬崗,在勉強能容一人過路的小徑外都是些無主低矮孤墳,與我想像中有著高聳樹籬的浪漫迷宮完全不同。
我並不感覺害怕,直曬下的中午陽光加上不遠對街的自助餐館人潮,這一切都表示我處在個可控制的環境裡。我真擔心的,恐怕是飢餓這件事情,汗流浹背的我此時正因空腹而感覺到暈眩。
不過就這幾個墳墓罷了,我需的不過是個方向,朝著固定方向直走絕對困不住我。我激勵著自己,不過就是被太陽曬昏頭走錯了路罷了,沒什麼鬼打牆這種東西。
並不需要指南針或什麼高大地標,自助餐館就在眼前,我甚至可以清楚聽到夾在餐館與墳地間馬路上來往車子呼嘯聲,還順便吸進了點那些引擎所排出的廢氣。於是我以自助餐館方向作為目標,雙眼盯緊絕不偏移,我保證我從頭到尾都走在直線上頭……很快地我又繞回到起點的墳墓,白白流了一身大汗。
接著我又試了幾次,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打擊我的信心外,什麼都沒得著。然後我隨便找個位置坐了下來。
在我右手邊就是個墓碑,年代久遠到完全無法辨認上面寫些什麼。我想這墳場裡所有墓碑都是這樣,起碼我背靠的這個也是一樣,原本刻在上的一切只剩下死亡。這是個被世界所遺棄的地方,住在這的居民死了又死,就連市政當局都忘了推平剷除。
在感覺體力恢復時我站起身子,卻發現墳場已換了個新的樣子。比如說,原本最高的墓碑應該在通往工地之處,現在那兒卻是個半塌的墳墓,根本連個墓碑都沒……整個來說,這已不是我剛進來時的那個墳場,或是說,這墳場會因時間而出現變化,它比剛才又衰老了好幾百年。
唯一不變的是墳場外的一切。在不斷變遷中我凝望著不變,可這對身處於墳場的我一點幫助都沒,除非我能逃離這兒。
如我一直不肯放棄尋找出路,則會像隻笨蛋白老鼠一樣不停回到起點;如我停止前進坐下休息,很快這墳場會將我遠遠拋棄在後,成為另個我得重新適應的陌生地方……這時時間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些,遠遠地,我注意到工地工頭在看手錶,他大概正奇怪著我為何還沒回到工地上工吧。
我必須離開這裡。現在我還感覺不出那種恐怖,因為天還沒黑,且我口袋的菸還剩半包;但遲早天會黑的,菸也會抽完,到時這墳場將會慢慢將我吸收進去成為它該死的一部份。我徬徨無助地望著眼前一個又一個全然讀不出的蒼白墓碑,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停。
謬西 2007.0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