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看了「紅樓夢」﹐都要說﹐這是「一部悲劇作品」。誰不這麼說﹐鐵定是閱讀能力出了問題﹗要有人看了「劉姥姥進大觀園」﹐便說這「紅樓夢」是一部喜劇作品﹐那就是神經有了問題。

由許多人的哲學觀角度﹑宗教觀角度看﹐生命的本質﹐就是悲劇﹐因為肉體的生命﹐無法永恆﹐最後一皮一毛都要消失得無蹤無影﹐生前不論具有什麼榮華富貴﹐都將幻滅。

「一部悲劇作品」述說的﹐固然是悲劇﹐即使卓別林逗笑逗趣的表演背後﹐都藏著悲劇﹐人們不是這樣解讀卓別林的表演的內心嗎﹖

卓別林自己就說﹐人生近看是悲劇﹐遠觀卻是喜劇。

而卓別林終生是無神論者﹐不會講論生命的終極意義。宗教在他看來是可笑的。據傳﹐他戲謔地說過﹐他可以扮演耶穌，這個角色由他來演再合適不過了﹐因為他是喜劇演員。

對於人生﹐是不是也有「遠觀可以是喜劇﹐近看永遠是悲劇」的一面﹖

而人一生有多久﹖活八﹑九十歲者﹐就能遠觀﹖活了十幾﹑二十者﹐只好近看﹖

就「紅樓夢」中人物的種種人生遭遇言﹐真是太多悲劇。數百年來﹐跟悼紅軒主曹雪芹般﹐讀「紅樓夢」後同灑一把辛酸淚者﹐何止億萬﹐淚水加起來﹐一定讓看瓊瑤連續劇而痛哭流涕的不夠看。

但是﹐若不談個人遭遇﹐就賈府整個小社會/大觀園人物生存整體性的本質論﹐「紅樓夢」中99%的悲劇﹐若在現代﹐根本不能存在。甚至在當代﹐換了個社會文化﹑換了個價值觀念﹐也不會存在。

先只說一件﹕寶玉﹑黛玉生時不能結合的悲劇。

從曹雪芹寫作的重點表現來說﹐寶玉﹑黛玉的婚姻被賈母﹑王夫人做掉了﹐絕對是「紅樓夢」悲劇之所在的重要成因之一。而幾百年來﹐讀者為「紅樓夢」一掬同情憾恨之淚的﹐許許多多也就在於黛玉之一死而寶玉之一出家﹑看破紅塵的悲劇。

但寶玉﹑寶釵結合或寶玉﹑黛玉結合﹐都是近親結合。就今天的民法來說﹐都是違法的﹐更不要細說基因遺傳方面的大害。

事實上﹐記得書中記載說﹐努爾哈赤規定七代之內血親﹐不准通婚。女真游牧民族人口不多﹐近親結婚會導致滅種之災。

曹雪芹是乾隆時人﹐離努爾哈赤年代不遠。如果書中賈寶玉是旗人﹐不知道與親姨媽這邊的表妹薛寶釵﹐或與親姑媽這邊的表妹林黛玉﹐都是近親﹐且非常近親﹐都是不能通婚的嗎﹖如果賈寶玉是漢人﹐當然可能就不受限。

但要確定的是﹐寶玉﹑黛玉的婚配沒有做成﹐只產生了一種無知(無科學之知) 時代 之 下的悲劇﹐本質上不是一種純悲劇。

至少若在今天﹐這種悲劇很少可能發生﹐也就無劇可悲。如果極近親反而結為夫妻﹐倒恐怕是另一種悲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