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喜歡劉心武在《續紅樓夢》所續寫「帶髮尼姑」妙玉的傳奇一生。

妙玉﹐一個浪跡人間的弱質孤女﹐既無絕世武功﹐又無豪門權貴做靠山﹐只因認為寶玉是滾滾人間紅塵唯一看重她﹑也被她看重的知己﹐便犧牲自己性命﹑名節﹐而且是歷盡艱辛的犧牲﹐將寶玉從奸惡的忠順王手中救出。這樣的男女之情﹐豈落俗套﹖

但我喜歡讀《續紅樓夢》妙玉勇救寶玉的故事章節﹐還有下述種種因緣。

妙玉在情感上的取予﹐有很現代自我肯定的精神層面﹐讓我不由自主想到電影《臥虎藏龍》中的玉嬌龍(王度廬小說「臥虎藏龍」中的玉嬌龍﹐與電影《臥虎藏龍》中的玉嬌龍﹐幾乎不是同一個人。)

都城高官千金玉嬌龍﹐與塞外悍盜年輕首領羅小虎的激情﹐是突破時代的自由戀愛﹐是真情﹐不是假義。

在遇到武當派劍客李慕白後﹐李慕白的武功﹑心智﹑品格﹐才是玉嬌龍欲求的境界﹐玉嬌龍靈魂深處的愛﹐就歸屬到了李慕白。

羅小虎﹑玉嬌龍皆不愧是「英雄好漢」﹐絕不似世俗小眼睛小鼻子的皮肉濫情﹑勢利男女。羅小虎不會暴力強據玉嬌龍為己有﹐玉嬌龍不會見高枝便棄絕舊愛羅小虎如敝履。

最後﹐李慕白既為救玉嬌龍而被碧眼狐狸毒死﹐玉嬌龍約見羅小虎最後一面於武當山﹐溫存一夜﹐然後躍入雲霧迷漫﹑深不見底的山谷﹐殉情以報慕白﹐或殉在人間不再可尋的愛。

妙玉決計駕船出發救寶玉之前﹐與曾有青梅竹馬之情﹑曾有婚配之願的陳也俊﹐在碼頭作別﹐劉心武《續紅樓夢》有精彩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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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臨上船前﹐見他來送﹐便道﹕「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陳也俊應道﹕「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二人不禁相視一笑。這淡淡一笑﹐在妙玉來說﹐是多年壓抑心底的真情一現﹔在陳也俊來說﹐是對他多年苦苦期待的一個不小的回報。．．．．．他們都是世人意外之人。妙玉不再多說﹐轉過身．．．．．到得船上﹐從袖中抖出常日自己吃茶的那只綠玉斗來﹐．．．．．命．．．交與陳也俊﹐．．．他接過揣入懷內﹐默默無言。船離岸邊﹐妙玉並不朝窗外張望﹐陳也俊亦不久留﹐扭頭勒馬．．．徑回員外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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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也俊扭頭勒馬﹐投身他的政治「革命/造反」大業去了﹗

哇﹗﹗﹗真是一段人間奇情﹗叫人神馳﹑魂搖﹑魄蕩﹗

妙玉於陳也俊並不忘情。但正如劉心武在《續紅樓夢》書中剖析﹕究竟有幾個人能知她﹑諒她﹑喜她﹑愛她呢﹖．．．．．唯有賈寶玉說過﹐她乃〝世人意外之人〞﹐算是她的一個真知己﹔但那賈寶玉在妙玉心中﹐原只是心中的陳也俊之替代物﹔現在(各自家變﹑多年離散之後)陳也俊真的活現於自己面前﹐究竟能夠否如賈寶玉似的﹐是個些微有知識的人﹐那還真是個謎哩﹗

終究寶玉對妙玉的情﹐並不完全同於妙玉對寶玉所懷之情。妙玉犧牲自己救寶玉﹐是殉情﹐一種非僅男歡女愛的殉情﹐而是為知己死的殉情﹐一種高蹈的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