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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19 11:32:51瀏覽176|回應0|推薦3 | |
(電腦裡有一篇以前寫的,好像給 Joy 看過。那時候住在上海。裡面有梅雨,小保姆,和小狗。今天下大雨,翻出來改了一下。) 清早起來,小樓裏的人家照例大呼小叫。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都折騰著出了門。 小狗見主人走了,嗷嗷哭叫起來。很傷心。 小保姆喝道,“莫哭。再哭,阿姨打!”小狗才不哭了。 梅雨天,胸口悶得無緣無故喘大氣。小保姆把屋子裏的地板拖過。木傢俱,玻璃櫃上的霧氣也仔細揩過。抹布水桶拖把在陽臺上一一晾好。廚房裏的碗櫃抽屜也一個一個打開。 然後,提著菜籃子出門了。 小狗又嗷嗷哭起來。保姆一邊哄它「莫哭,乖喔乖」,一邊走出去。 西瓜 小菜場裡, 大家都在買西瓜,一陣陣啪啪的脆響。 小保姆也挑了一個,用草繩綁好,拎到一個公寓門口。公寓前頭坐了一排老人,老鳥一樣盯著她看,「找誰啊?」 小保姆說:「三十四號五樓。」 樓上有人推開了窗戶, 一個老姐姐笑吟吟地,「來啦?」 「阿姐!」 「鐵門打開了,上來。」 小保姆把鞋踩脫在阿姐家的鐵門外:「我給你挑個西瓜來。包甜的。」 老姐姐說:「今天悶哦,一路提過來!」保姆說:「三十八度,幾天吃不下飯,光吃西瓜,吃一點稀飯。」 小姐妹拿出一條涼布花褲子,叫她換上。兩人站在電風扇前邊,翻起上衣,露出肚皮,滴滴答答在找灶台邊吃了起來。 保姆說:「西瓜肉熱的。」 小姐妹說:「好的。甜的。」 兩人都說:「等下冰箱裏擱擱, 冰涼了,味道還要好。」 兩人七手八腳把西瓜收到冰箱裏去。 小姐妹說,「阿姐,今早買了一小簍子楊梅,也是甜的來。鹽水泡泡,泡出來一隻蟲。肥的喲,嚇死了。」 「 不要緊。報紙上說了,果蟲跟米蟲一樣,可以吃的。 」 有人從對面樓層的窗口伸出一枝竹竿來。竹竿上串著西裝褲,襯衫,棉襪子。襯衫方方正正張著兩隻短袖,稻草人一樣伸著胳膊一動不動。西裝褲褲襠翻出來,露出襯裏布和白色口袋,有點窩齪樣子。竹竿直直穿進一隻褲腳,另一隻褲腳打了一個斜,掛下來。穿這衣服的人好像在表演特技,作勢要飛到哪里去,飛不了,做做樣子罷了。 樓梯間鐵門砰了一聲,一陣卡拉卡拉鞋響,有人下樓去。 蒸籠 遠處的蘇州河邊的辦公樓點上了燈,三三兩兩,飄在水氣裏。遠處商場的霓虹燈詭異地眨著的眼睛。藍藍藍綠綠,綠綠綠藍藍,綠綠綠藍,藍藍藍綠。 整個城市被關在一隻蒸籠裡。 蓋得很嚴實,裡面一片濕熱陰黑,還罩著一隻渾身粘濕的怪獸。這怪獸要把城市一口一口吞進肚子去。吞一口,怪獸的眼睛會骨碌一轉,再吞一口,又骨碌一轉。 寫字樓裏的白領們被吞到了怪獸的肚子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依舊燈下算賬寫公文。 小保姆說,「要下雨了。」 那老姐姐說,「下下來好。涼快點。」 「嚇人啊。」 兩人把玻璃窗戶拉上了。 「不要緊,馬上卡拉卡拉要打雷,雨下下來,就清爽了。」 對面那家人都出去了,褲襪衣服還掛在竹竿上。 一竿子衣服明天都得重新洗過。 沒有雨,沒有雷。 天,卻暗了下來。一時間,整個城市像只大船,無聲地往下沉,越沉越快,正當下沉暈眩的時候,城市墜到了暗無天日的地方,停住了。 沒有雨,沒有雷。 整個大城,樓層,街道和黑暗同屬寂靜幽暗。 然後,黑暗裏有了一絲動靜。 遠遠地,輕輕地,試探地,爆米花的聲音在樓層後邊隆隆隆走了過去。天的另一邊,起了一陣閒散的回音。 就在這時,黑暗中爆出巨大的撕裂聲,伴著隆隆的回聲,一道玻璃電光把鬼魅的天空劈成兩半。玻璃電光兵分兩路,一路卡拉拉兀自在半空齜牙咧嘴發著凶光,另一道急急如律令,直直奔上蘇州橋。 啪的一聲清脆如耳光的響聲,蒸籠裡的燈火全熄了。 小樓層過道裏冒出一點焦味兒。停電了。 踏踏踏 沒有雨。沒有光。一片沈寂中,只有電火的焦臭味。 這時候,雨來了。 黑暗裏希特勒的軍隊正疾步而來,兵士們端著長槍,大皮靴子踩在水裡。隨後,一支白色的隊伍踢著正步快速迎面走來,腳步響快勻稱。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大軍入空城,正步踏上千家萬戶的屋頂。踏踏踏,踏踏踏,鐵騎踏上辦公高樓的玻璃牆。踏踏踏,踏踏踏,踩上人家的窗戶和陽臺。踏踏踏,踏踏踏,踅上了輕軌軌道。踏踏踏,踏踏踏,涉水走過蘇州河。 雨聲遮蓋住城市其他一切的聲音。漆黑一片裏, 一道一道油亮的白光往地面摔打下去。高樓玻璃上,巨大無比的雨刷,甩過去橫過來。只聽見咻咻鞭子一樣的聲音。白色隊伍連番來去,一支過去,又來一支 。 天光 兩個小姐妹恍恍惚惚像是坐了一趟雲霄飛車,以為還在翻騰的時候,屋外的雨卻收兵了。 天上出現一抹微微的亮色。黑暗的某個角落裡,又一聲短促的狗叫聲, 只汪了一下。接著一個男人倉促地嘿了一聲。也只短短一聲。就打住了。 突然,整個城市又沈了下去,沈到更陰深更幽暗的深處。唰啦啦的白色大軍掉過頭,走了回來。 嘩啦啦啦啦啦啦,沒完沒了。 沒有一絲亮光。 烏漆一片中,竟有一輛出租車開上了蘇州橋,緩緩爬過滂沱的白色雨林隊伍朝市中心移動。 小高樓裏,也有人摸著黑,吹起笛子來。有一陣沒一陣的笛聲,夾著滂沱的雨聲。管壁之間,居然還聽得見間歇的琴音,大概是從水管裏流過來的。 天空開始暗一陣亮一陣,亮一陣暗一陣。對面人家的陽臺上出來了一個人影。街上已經有了車子,耐心地一輛咬著一輛,慢慢移動著。黑暗中,有人提著褲腳,涉水過街,正在找下腳的地方。 天空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大地一片從容安詳。 人間天真馴服。 楊梅 小保姆和她的老姐姐走到陽臺上,彼此描述著短短一刻鐘內發生的一切。小保姆突然叫道:「哎呀!什麼辰光了?」 原來,這場雨已經下了兩個多小時。 這時候,屋子裏突然大放光明。 小保姆說,“啊唷,趕快回去。小狗一定哭得嗷嗷叫喔!” 楊梅在梅雨季節悄悄地紅透了。小販子把它們撿到白搪瓷碗裏,堆成小尖塔 ,三隻搪瓷碗一籮筐,挑到路邊。 楊梅買回家,要輕手輕腳地把一個個放鹽水裏浸過,再一顆顆捧出來,在水龍頭下過過水。無論怎麼小心,還是沾了一手溵紅。 南匯小西瓜也上市了。水果攤上新到了一小卡車帶豬尾梗子的。賣水果的福州人正領著幾個男女孩子,排成一隊, 那些瓜就從一個手掌跳到另一個手掌,一一躺上了攤上的方木格。 雲朵一層一層, 把太陽都蓋住了。晾在陽臺上的衣服一直是潮的。 出了梅雨天,暑天就要到了。 太陽也會一天比一天厲害起來。 2009年7月,上海 2017年2月 18日,巴薩迪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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