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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6/05 02:50:49瀏覽3384|回應20|推薦167 | |
與大姊回浦口 南京浦口東門的外婆老家仍在,但外婆早於1981年去世。母親離家時年僅二十,從此再沒見過外婆。 我對外婆的印象來自小時家裡牆上一楨黑白照,照片中的外婆梳個髮髻,穿著深色的旗袍,方方的臉略顯嚴肅,看起來超過她的年紀。另外就是外婆給母親的嫁妝,一小袋首飾。母親戴著一只大大的翡翠戒指,其他的如珍珠、貓眼石之類原先放在父親的木箱裏,被我發現偶爾用來扮家家酒,玩著玩著就了無蹤跡。 媽說外婆是童養媳,外曾祖父是家中二房(兄弟排行),因為將貨運到南京時有時會涉足不良場所,不得長輩歡喜,所以分家時只分到原來鄉下人將麻油、稻米或牛隻交給外曾祖父家,由浦口轉運到南京時打尖的地方。房舍破爛,現存的房子是後來外公於1948年蓋的。 外公在鎮上有間糧食行,家中有十來個工人舂米,除了供應糧食行外,其餘由驢子運到後河上船到南京。大房的大舅公是六合縣縣長,大舅公的父親是"武舉人",十分威嚴,家中有把大關刀,生氣時用刀炳擊地ㄎㄨㄤ ㄎㄨㄤ作響,家人噤若寒蟬。因為大房較富裕,家中的媳婦不必做事,外婆就比較辛苦。未分家時,家中有四十多口人吃飯,雖有傭人但仍然工作不少。 難得的是外婆識字,因為母親的外公是私塾老師,所以家人常圍著外婆,在煤油燈下,聽外婆吟唱"七字唱"。媽說常聽到有"梁山伯與祝英台"、"陳世美不認前妻"、"孟姜女哭倒長城"、"秦雪梅弔孝"等通俗故事。這可能是當時重要的娛樂,外婆真是了不起。 日本人血洗南京時,母親才八歲,外婆帶著家人騎著驢子日夜不停逃到鄉下依親。一天,有漢奸帶著日本軍人來抓人,一群婦女驚惶的到處逃竄,最後仍然被叫出來排隊,外婆等用鍋灰抹在臉上,村中仍有三名年輕婦女被帶走。媽說這三個女人回來後,終日哭聲淒厲。 母親有一兄一弟,她是外婆掌上明珠,甚得寵愛,所以從小只要讀書就好。1940年汪精衛政權成立後,南京平靜了,生活比較正常。母親繼續讀完縣立中學,45年剛好抗戰勝利,復元需要大量教師,鎮上到處張貼招考師範學生的廣告,母親考入鎮江師範學校就讀。 剛畢業,就嫁給父親,大陸局勢逆轉,母親跟著空軍來台,從此與家人相隔兩地,直到1987年台灣才開放大陸探親,隔年母親回到老家,外公、外婆早已往生。無父何怙?無母何恃?母親的哀傷可想而知。 舅舅說大陸被解放後,外公的糧食行就不得營生。文化大革命時外公被鬥爭,一是外公以前常捐米濟貧,被稱為"善霸";接著又被母親的鄰居,平日母親叫她孃孃,後來是婦女會小組長,供出父親是國軍。外公、外婆每天要自我檢討,自己打自己嘴巴左右各十下。家中的房舍一半被充公。外公只好到合作社工作,住在合作社閣樓上,某晚遇到失火,太黑、太急由閣樓跳下來摔斷腿,無錢治療,外婆說還不如死了還會發個棺材,可見生活之苦,從此外公身體江河日下。 母親曾輾轉寄錢回去,老實的外公竟然害怕的去自首,被罰掃街,從此不敢接錢。舅舅說外婆後來到山上挑石子換點工錢,不慎摔落山坡,也跌斷腿,因成分不好,又沒錢醫治,最後拖著斷腿到照相館照了一張照片要留給母親作紀念。有女兒的我可以想像那樣的思念與悲痛。 這次我由下關隨著表姊坐渡輪到浦口,想到這是以前外公、母親過江的地方,好生感慨,望著江面不斷的有貨船慢慢經過,夜晚的長江依然這樣繁忙,外公的貨船安在? 次晨,表姊陪著我和姊姊來到外婆家,這棟房子外頭是磚造,裡面是木結構,建的並不精緻。舅舅說第一次備的木材被國民黨的軍隊沒收,說要作建設。第二次買了材料,共軍來了,還好沒搶走,木料不夠所以蓋得粗糙。 爬上二樓,來到外婆的臥室,屋子的天花板已無,屋頂顯得特別高大,白花花的陽光從窗戶灑入,照著空無一物的房間,牆上不知誰貼的圖片,已無法想像當年的光景。 表妹說,她小時因為長的有些像母親,外婆特別疼她,因此跟著外婆睡。那時牆上掛著一張母親的照片,即使在被鬥爭最激烈時,所有人都勸外婆將照片收起來,她怎樣也不肯。 走到吱吱作響的陽台,樓下街道兩旁住宅老舊,窄窄的街上空無一人,幾乎家家戶戶都上了鎖;但外婆家後院仍有位四房的舅舅住著,原來舂米及栓驢子的長長院子,還種了不少的植物。舅舅說因為後河上游建水壩,所以後河淤淺不能行船。東門已沒落,卻一直還沒拆除重建。 長江大橋未通車前,過江只能由下關中山碼頭到浦口碼頭,雖然是很近的距離,江南江北卻宛如兩個世界,江南人講起江北佬常用輕蔑的口吻,笑他們落後。如今大橋通了,建設還是不夠快,看看表姊常坐的馬自達就瞭解了。 我們在街頭四處轉,表姊說東門改變不大,老家幸好還沒拆除,我終於回到外婆家。
外婆家
外婆臥室
後院
四房舅舅在院中蓋了屋子
下關中山碼頭
夜間依舊繁忙的長江
馬自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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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