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www.gutenberg.net.au/widger/portrait/montaigne.jpg

　《蒙田隨筆》的最大特色，一是親切親密的語氣，二是不拘形式的自由，三是高度主觀的判斷，四是熱鬧活潑上天下地的知識內容。

——楊照〈華麗而高貴的偏見〉

　　《蒙田隨筆》上卷第十章〈論說話快捷或說話緩慢〉，是篇有意思的隨筆短文。我覺得有意思的部份，並非文章的主旨，即蒙田所說的「說話緩慢者最好去佈道，而說話快捷者最好當律師」，這種主觀認定的結論，而是文章的後半段中，蒙田自言他在寫作時的猶豫心境。他寫道：

　有時，我越想尋找自己，卻越找不到，信手寫來反比深思熟慮的效果更好。我寫作時，可能不大苦心琢磨（我是說，在別人看來，我欠琢磨，在我看來卻夠琢磨了。算了，不必如此彬彬有禮，個人有個人的看法）。這種精雕細琢，我已喪失殆盡，以致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想說什麼，有時候，別人比我先發現我文章中的講究之處。假如我把信手寫來的東西全部去掉，那我也就把自己毀了。信手寫來的東西，更加光輝燦爛，其光芒勝過正午的太陽，我驚訝自己為何還要猶豫。

　　初次讀到這段文字時有些訝異，心想，若按楊照的說法，隨筆的特點之一不就是不拘形式的自由嗎？為何蒙田身為隨筆文學的奠基者，竟會對自己的作品是該信手寫來，還是該苦心琢磨，感到猶豫？

　　我不是蒙田，也沒有他在天國的電話號碼，我只能試圖猜測、理解蒙田的心情：在蒙田的時代（1533-1595），信手寫來的文章可能被人為是草率的、欠琢磨的，遠不如精雕細琢的文學巨作來的足以傳世，因此，在寫了十篇隨筆後的蒙田，可能猶豫著自己是否該繼續書寫這種「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新型文藝？懷疑自己的隨筆作品是否會在時潮的推送下，在故紙堆裡蒙塵、朽爛？

　　所幸，蒙田憑藉著自信與傳播知識的熱情，繼續保持創作，使得「隨筆」這種富含個人魅力的文類得以薪盡火傳下去。以今視古，隨筆文學的興衰，竟然很可能就在蒙田的一念之轉間。

後記：

　　隨筆文學看似隨性而至，不假雕琢，其實不易掌控，打個比方，就像武林高手四兩撥千金、舉重若輕的那股巧勁。自五四以降，至今卓然不群、蔚為大家者，不過周作人、董橋兩人而已。

　　向良也寫隨筆，但仍在學習、摸索的階段，有時傾向雜文，有時近乎抒情，像座鐘擺似的。襲改一句廣告詞：我不在咖啡館裡看報喝咖啡，我還在前往咖啡館的路上呢！

2005.0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