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明導演在十多年前就發表了這部作品，爾後陸續換了好幾代演員與設計群，華麗的舞台、紙娃娃、駢麗的押韻對白，俗濫的三角練習題，莎翁式的悲劇收尾。此劇儼然成了莎妹劇團受邀巡演的代表作品，回顧王導這十年來的劇場創作，我想問的是，這部作品過了十年仍然具有實驗性與前衛的態度嗎？

舞台上的紅框鏡子，不工整平滑的表面哈哈鏡一般地映射觀眾席，以福斯電影（反正就是某個熟悉的電影開場，媲美米高梅的獅吼）的配樂開場，眼見身穿平面紙板製成單面衣服的演員，背部幾乎全裸的從鏡中反射讓觀眾窺見，僵硬的肢體，棋盤格式的走位。刻意強化視覺的平面感，對於演員而言是一大肢體上的挑戰，動作的質地是被動的、僵硬且不符合人體工學，我認為演員熟稔的程度不在話下，惟臉部表情的掌握不盡理想，現在看來不像紙娃娃而是機器人，如果能在唇齒、眼睛的開合之間找到更好的機械化的節奏，可以給觀眾更強烈的視覺震撼。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敕勒歌》的經典名句，在本劇的舞台上變成連符號意義都沒有的韻腳，大量押韻對白，鑲嵌入去中心的名言佳句，場次間的披頭四名曲，變成一個音樂性強烈的聽覺刺激；但是字裡行間還是參著「男人的慾望就是合理，女人有慾望就是婊子！」諸如此類的價值批判，神來一筆的台詞，讓觀眾看完戲後仍然能背誦上一兩句愛情的名言佳句，不得不佩服編劇對文字的掌握能力。

演員以一種幾乎中性的朗誦口音對話，在內心獨白時使用卡通化的誇張情緒，降低這些煽情的文字所帶來情感渲染的可能性，而因劇情簡單，角色行動清楚有張力，使觀眾不致在這樣疏離的劇場手法下，感到發睏，反而覺得精采有趣，這是王嘉明導演堅持的娛樂糖衣。

戀愛的三角習題絕對是千古不變的愛情主題，在本劇中大當其道卻不是深情的真愛告白而是殘酷的背叛與謊言。女主角在車禍後成為植物人，她卸除紙娃娃的外衣，身穿白色洋裝在鏡子後面與觀眾席遙遙對望，讓觀眾產生與女主角並肩而坐的錯覺，觀眾席的不會動的鏡球創造出燈光喧譁的都市夜景氛圍，這段是本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導演即使讓演員卸除紙娃娃的衣服，穿回一般人的3D服裝，卻仍然要躲在螢幕後面，延續整部戲拉出的華麗外表與醜陋內在的二元性，挑釁著觀眾與演員互相窺視的二元對立，觀眾再度被提醒：你以為你在看戲嗎？你其實在看你自己。接著女主角拖著行李箱離開，成功把這個討論扣回劇情裡。

回到開始的提問，十多年來，表象與內在的二元性在哲學與藝術上確實還沒有一個定案，未來應該也不會有，莎妹這部招牌愛情預言仍具非常強烈的實驗性。但回顧莎士比亞筆下的愛情悲劇，愛情從來的不是最終命題，能夠藉由外在壓抑與人物的內在危險因子安插入愛情調味觀眾感到過度燜煞，如果此劇的中心命題只停留在愛情、背叛、表裡不一等價值討論，這與真正的「偶像劇」差別又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