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除夕夜，在我所居住的巷弄裏，發生了一件醜聞。

 那天晚上，媽媽﹑大姑﹑還有住在鄰居的阿姨，嘰嘰呱呱的，十分激動。空氣中透露出一絲不安的詭譎氣氛。

 我當時還十歲不到，但也多少聽懂了一些。基本上，是學校裏的李老師紅杏出墻，被她的市議員丈夫發現了。而李老師外遇的對象，正是我的導師，劉老師。

 因為我是班長，常常幫著劉老師做一些事，因此對劉老師我是很熟悉的。也許因為他和李老師之間的特殊關係，李老師我也常常看到。尤其是李老師小小的圓臉，還有那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從小就給我深刻的印象。 所以當我聽到媽媽﹑大姑﹑還有阿姨七嘴八舌的討論時，我也感到一些事關於己的緊張。

我當時不太能夠體會，她們這些「大人」的心裏，究竟是什麽感覺。似乎有一點驚嚇，有一些興奮，有一絲嫉妒，有一種羡慕，還有許多的幸災樂禍。只是一再的聽到媽媽﹑大姑﹑阿姨重覆的，「有夫之婦」，「有婦之夫」之類的名詞。 她們激烈討論的表情和語調，已經在我小小的心靈烙上了深刻的印象。我感覺到，李老師和劉老師已經犯下了滔天大罪，違反了比國家法律更大的人倫天理。這是一件可怕﹑可恥﹑禁忌的醜聞。

 接下來的幾個月，正義開始伸張了。有一天，劉老師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流氓用布袋蓋住頭，然後痛打一頓，連右腿都被打斷了。接著不久，李老師被迫辭職。聽說被夫家的人關起來。劉老師不久以後也辭職了。聽說太太和他離婚，家庭破碎，妻離子散。他在鄰里也呆不下去，不多久就遠走他鄉了。

 四十多年以前的往事，本來我也早就忘記了。

今年除夕，我因為參加在舊金山舉辦的「新春聯歡晚會」，順路來到中國城採買年貨。正在路上走著，迎面來了一對老年夫妻。兩人看來都有七﹑八十歲了，但是還手牽著手，十指緊扣。正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相濡以沫的幸福畫面。

 插肩而過時，我注意到老太婆小小的圓臉。還有那雙圓滾滾的黑眼睛。欸，那不就是李老師嗎？ 走了幾步路，我再回頭瞧一瞧。看那老公公的背影，也真有些像劉老師。而且他的右腿一瘸一瘸的步行。那不就是劉老師嗎？

我在後面輕輕叫了一聲：「劉老師！ 李老師！」 他（她）們幾乎同時回頭，望一望我。我遠遠地跟他們招手，笑著說：「新年好啊。」 他們跟我微笑點點頭。然後相互攙扶著，往前繼續行走。

我佇立在路邊，望著他們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舊金山街頭的轉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