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影評，也不想，更不懂那些拗口的理論用詞，我對影片的感想與迴盪，也總未必與導演所想表達的有所相契，或與大部分人的觀感一致。以前，我會在看完一部片後，與人討論，近來越來越不想這麼做，因為，別人總認為我「想太多了！」「不過就是部電影嗎！何必想得那麼累？！」「沒那麼複雜吧！！」


 


所以，漸漸地，我不喜歡跟人談電影，就像越來越難跟別人談書一樣。我喜歡的影片，看完後，總會在腦中不斷地剪輯片段，然後「聯想」，我是說，與我的生活或生命的聯想，這種聯想，彷彿像是智商測驗裡的題目，就一個物項，或情節，進行類比，或邏輯類推，然後像接龍似的，一串串地往下想。這種「觀後感」經常會在我的腦中迴盪多時，所以，我越來越不喜歡在夜裡看影片，因為那會讓我難以入睡。


那你會問，一直往下想，然後呢？對，我會一直想到心腦壅塞到無以復加之際，等待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透亮出現，然後，我彷彿像淘氣的孩子，吸一大口氣，潛進海裡，貪看那耀動的五顏六色，就在幾乎憋不住，剩下最後一口氣千鈞一髮時，衝回海面上，暢呼一大口氣的那種快感。


昨天看的紀錄片「醫生」，就讓我著著實實地，像是一種儀式般地，激盪了一大回。


我不想找人講，所以，我選擇用文字，梳理我的思緒。


「醫生」這部紀錄片，我選擇在午後的斜陽下看的，外頭其實還是冰冷的，草地上還留有斑斑的雪跡。


片尾是鏡頭駛在一段安安靜靜的公路，連續好幾分鐘，沒有對白，無盡地延伸，沒有盡頭似的。


影片結束，而我的心緒，彷彿開啟另段旅程，馳乘上另一段無止盡的軌道。有點壓迫與窒息感，眼淚不自主的流下，我不知道，我是為何而流淚。所以，我開始想，為什麼。


「醫生」這部紀實紀錄片，紀錄一位來自新竹竹東移民美國的傑出醫生溫碧謙，他的聰穎多才多藝的12歲兒子溫昱和，在1996年美國國慶日當天，於自己房門外貼了一張匪夷所思的公告後，於自己的房內上吊，是自殺，抑是對生死之好奇，仍是謎。


溫醫生一家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創痛之後，選擇離開愛荷華州這個傷心小鎮，移居陽光城市邁阿密，這份傷痛，也隨著昱和的遺物，封存在箱中，不願再啟，直到答應導演鍾孟宏把這段心中永遠的痛楚重新揭開。


也許是天意，又或是巧合，一名遠從秘魯來的癌症男孩Sabastian出現，年紀、興趣，與當年的昱和相仿，但天真陽光，對生命充滿期待與渴望，則與昱和形成對比。


導演運用溫醫生醫治Sebastian的過程，牽勾出溫醫師與昱和之間深沈的親情，也開啟那些隨著搬到邁阿密就未再動過的紙箱，透過昱和過去的錄影畫面，以及溫醫師沈靜、溫緩地，講述著昱和的畫作、喜好、蒐藏，見出昱和的童真、慧黠，但卻有那般年紀孩子較無的對生死的無盡好奇，他的許多畫作都與生死議題有關，「老鼠被蛇吞沒前的最後畫面」、「自己設計的墓地、棺材與陪葬物」，他偏愛宮本武藏中切腹的畫面，且一看再看。


一次，發現昱和脖子上有勒痕，直覺昱和嘗試了「死」，溫醫生嚴厲斥責地說：「生死只是一瞬間，不能試，沒逃出來，就回不來了。」父親的責難並沒有阻止那份探究生死的想望，他終究又試了，但這次他在生死的拉扯間，失敗了。少年的心，忍不住再一次嘗試時，沒能忘記父親曾經的責難，所以，他在童軍繩下，加了條絲巾。


做為父親的溫醫生自責地說：「如果他真是自殺，那我這個醫師，就是白幹了。」這段沒有慍氣的自白，讓人強烈感覺到一個父親來不及付出的父愛。很平淡，卻也很動容。


故事裡沒有呼天搶地的哀嚎，也沒有捶胸頓足的怨天尤人。呈現的卻是走出極度傷痛後的釋然與自然。


「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也許這是對這份傷痛的徹悟，看清人生諸相後，溫醫生選擇放過自己，不再讓悲傷糾纏自己。


那麼，溫醫生這幾年的煎熬是怎麼走過來的，我們很難想像，怕也無法體會，因為每一個人的故事都不一樣。但我想，他勇敢地面對這段看似過往的傷口，在導演的引導下，一遍又一遍地舔拭，再任由風吹乾，然後再凝視，反覆再反覆，終將它，放下，坐看那片雲淡風清。


所以，對溫醫生，那不再是逃躲的傷心往事，那已經是一段昇華為溫家每一個人生命中的一部份，是曾經，也是現在，也會是未來，那刻記在他們每一個人生命中的，應該是曾經在一起的幸福快樂時光，以及珍惜生命的可貴。生死真只是一瞬間，但沒有哪一個輕生，或是想一探死亡究竟的人，在那一剎那想過，他們的決定，將會帶給關愛者無盡的悲痛。


記得曾在捷運車廂看過聖嚴法師「多想一分鐘」的公益廣告，對啊，就是應該多想一下，想想活在當下的好，想想關愛你的人。


我想，這是不是就是一種人生體悟，體悟「活在當下」的幸運，也不應被過往的諸相所牽絆，這是不是就是「心無掛礙」、「遠離顛倒夢想」？


佛語也許不是那麼難懂，都只是心靈幡動後的一片清明。


突然間，我覺得生活周遭變得不一樣了，彷彿飛降而下的仙女，在色彩沈重的大地，輕靈地點撥，畫面神奇地變換成多彩繽紛的幽境。


昨天的此時，窗外陰冷，影片看完，讓我難以自我釋放。


今天的此時，一樣是午後，溫度卻比昨日高出十度。我的心緒，也輕快飛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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