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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髮
2010/05/07 01:46:21瀏覽794|回應3|推薦33
那年我七歲。似懂非懂的貼近了大人渾沌紛亂的世界。
天光未亮,街燈明明滅滅。
曉霧,薄紗似地在情感深處飄移。

我見過她,美麗的長髮波斯貓。
奇特而充滿魅惑的呼喚,不知是誰為她取的?
也許是她養了一隻波斯貓吧?
我喚她貓咪阿姨。

貓咪,波斯貓咪,毛色美麗,光采動人。
每天都跟隨著主人來到我小姑姑家打牌。

住在城內華麗住宅的姑姑,每日的牌局是她生活中的旋律。
大人們在牌桌上的說笑,充滿了生之喜悅。
每年的寒暑假,我總是會住在小姑姑家一陣子,等待牌局散後,
跟著大人們去吃喝玩樂品味華麗饗宴。

洗牌聲嘩啦啦像夏季滂沱的大雨,閃躲不及。
就像突來的情感,無處可避。
洗牌,洗牌,洗牌‧‧‧‧‧‧嘩啦啦!
女子的纖纖手指像海裡的魚兒,在牌桌上輕巧悠遊。

「明天是情人節。」長髮波斯貓睨了對座的男人一眼。

男人,這個牌桌上唯一的男人,是小姑姑的哥哥,我的伯父。
那一年,他正是英挺的四十,在外國公司待了許多年,生活的品味是異鄉的。
那年代,當蘋果還是奢侈的玩意兒時,他常拿著它往空中一拋,丟上丟下,
像把玩著雜耍。他喝咖啡,他聽古典音樂,他吃美國品牌的冰淇淋。
他不盡然是個洋化的男人,他只是喜歡在樂趣上,背對著傳統玩味。

然而身為一個男人,他是傳統的。
每天準時下班,準時回家吃飯,準時上床睡覺。
負責、認真,不違背常理。
只有一個假日的下午,他留給自己一個空間。
他打牌,也打球。在小姑姑家的牌桌上,在長髮波斯貓家旁的球場上。

長髮波斯貓是小姑姑的小學妹,和小姑姑一樣,單身,獨居。
她從事甚麼行業我並不清楚,只從大人口中知道她有些能力,外語也說得挺溜口。她和伯父是在小姑姑家的牌桌上認識的。每週,姑姑家的牌局,像是一個小型的派對。湊在一起三缺一的牌友,固定是小姑姑、伯父、長髮波斯貓、和我媽媽。玩不大,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贏少,輸少,倒是話說得比賭的錢還多。

伯父的妻子,我的伯母,不玩牌的,她學插花,熱中花道,也學烹飪,煮的一手好菜。
她熱衷佈置家裡,熱衷家庭的一切事物。她做事明快,動作俐落,總是見她忙個不停。

小姑姑和我媽媽是姻親也是朋友,但她們倆人和伯母的關係卻像是客人似的,表面客客氣氣,私下卻是有一肚子的抱怨。因為伯母的精明,常讓周圍的人有些許壓力。

伯父應該也是為了釋放壓力,假日才來小姑姑家玩牌的吧?
玩大,玩小,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被鎖在心門裡的寂寞早已想跑出去玩吧?

牌局之後,有幾次是伯父送長髮波斯貓回家。

「天晚了,我送妳回去吧?」伯父望著長髮波斯貓的眼神像在望著一口深井。

「這樣方便嗎?不好意思吧?」長髮波斯貓的聲音像貓咪的低鳴。懾人的。每個字,都憾動著寂寞的心。

「沒什麼不好意思,是顧慮到妳的安全。」伯父低沉的回應。

小姑姑和我媽媽此時會把我帶到一旁,拿些零嘴給我吃,說些笑話,讓我聽不清楚他們後來說了些什麼?我只聽到媽媽告訴我,我們會留在小姑姑家過夜,等爸爸明天來接我們去吃館子。我爸爸知道,媽媽和小姑姑是很談得來的好朋友,姊妹淘在一起,吃喝玩樂是少不了。爸爸疼媽媽,也疼小姑姑,讓這兩個女人開心,他沒有理由管太多。

以後,總是見到伯父送長髮波斯貓回家,在牌局結束後的深夜。

然而,牌局總會結束的,漸漸的,伯父和長髮波斯貓成了牌桌上缺席的賭客。少了兩人就不成局,小姑姑不再邀媽媽來打牌,只有找媽媽去逛街吃館子,順便閒聊生活。

「秋子好像知道了,麻煩了。」小姑姑說。
小姑姑私下從不稱呼伯母大嫂,都只直呼她的名字。

「秋子找你三哥去問了,我知道,快藏不住了。」媽媽點頭。
小姑姑的三哥是我爸爸。

「三哥怎麼說?」小姑姑皺起眉頭。

「能怎麼說?就否認啊!」媽媽回答。

我安靜的吃著媽媽點來的餐點,一時覺得那口感極苦。
我嘔了出來。
嘔吐。

我聽爸爸和伯父討論過法國作家沙特的第一本小說《嘔吐》。

「那是一種孤獨絕望引發的,心理上的嘔吐。」爸爸曾用低沉的聲音和伯父討論。
「那是一種虛無。」我還記得伯父這麼說。

不久之後的一個夜裡,家中接到一通緊急的電話。

「糟糕!秋子跑去找波斯貓了!」媽媽拉著爸爸就往外跑。
「她是怎麼找到的?」我聽見爸爸問。原來爸爸早就知道波斯貓了?

靜夜裡,我一個人在家,守著無邊的黑暗,等候無人回答的消息。
牆上的鐘擺,左、右、左、右,搖擺著人生無解的錯誤。
我的童年,在那一晚迅速的結束了。

兩天後,媽媽帶我到小姑姑家。
「見到了貓咪阿姨,妳可不要多嘴。」媽媽在進門前提醒。
我安靜的點頭。

長髮波斯貓,我又見到了她。

「阿姨好。」我叫著。

「乖。」長髮波斯貓眼底有淚光。

我沒見到伯父。只見到長髮波斯貓一把青絲成了參差不齊的短髮。

媽媽和小姑姑摟著長髮波斯貓問:「她到底是怎麼找到妳的?為什麼把妳的長髮剪成這樣?妳怎麼可以讓她剪呢?為什麼不把她手上的剪刀搶下來?」

長髮波斯貓,喔,不,是短髮波斯貓,她消瘦的側臉有著魅惑的稜線。

「我搶不下她的剪刀,她衝上來,抓著我的頭髮,就發瘋似的猛剪,我嚇壞了。」
短髮波斯貓說著,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是餘悸猶存吧?

「唉!」嘆氣聲在空氣裡環繞。

「離開我哥哥吧?分手吧?」小姑姑望著短髮波斯貓說。

短髮波斯貓沒有回答。
靜夜裡,牆上的鐘擺,滴、答、滴、答,回應著這無解的錯誤。

嘔吐。
沙特的《嘔吐》。
我,再次嘔吐。在那個沒有答案的夜底。




〈蒼樹薰的愛恨傳奇之一〉  2010.5.7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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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畝桑田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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髮斷情不斷
2010/08/09 21:57

是寫實的小說,

花花世界,

世間男女,

剪不斷理還亂呀!


蒼樹薰(mango8) 於 2010-08-09 23:37 回覆:
是的,是5、60年代的寫實小說。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

髮斷,情亂。這人世的感情就是紛紛擾擾,沒完沒了。

莫大小說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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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是暗潮
2010/05/07 10:56
比我寫的暗潮更名符其實的「暗」及「潮湃」
蒼樹薰(mango8) 於 2010-05-07 11:07 回覆:
但願能如您《暗潮》如此受歡迎。
不久前在敦南誠品看見您的《暗潮》在文學類的書架上。


「暗」,往往是故事衝突的開始。
沒有暗,就沒有故事了吧?

莫大小說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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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棒
2010/05/07 09:25
過去的氛圍躍然紙上
蒼樹薰(mango8) 於 2010-05-07 10:18 回覆:
感謝莫大來訪!

這是不是情感的「暗潮」呢?

在過去的時光裡,我聽過、看過許多「暗」的深情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