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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5/07 01:46:21瀏覽808|回應3|推薦33 | |
那年我七歲。似懂非懂的貼近了大人渾沌紛亂的世界。 天光未亮,街燈明明滅滅。 曉霧,薄紗似地在情感深處飄移。 我見過她,美麗的長髮波斯貓。 奇特而充滿魅惑的呼喚,不知是誰為她取的? 也許是她養了一隻波斯貓吧? 我喚她貓咪阿姨。 貓咪,波斯貓咪,毛色美麗,光采動人。 每天都跟隨著主人來到我小姑姑家打牌。 住在城內華麗住宅的姑姑,每日的牌局是她生活中的旋律。 大人們在牌桌上的說笑,充滿了生之喜悅。 每年的寒暑假,我總是會住在小姑姑家一陣子,等待牌局散後, 跟著大人們去吃喝玩樂品味華麗饗宴。 洗牌聲嘩啦啦像夏季滂沱的大雨,閃躲不及。 就像突來的情感,無處可避。 洗牌,洗牌,洗牌‧‧‧‧‧‧嘩啦啦! 女子的纖纖手指像海裡的魚兒,在牌桌上輕巧悠遊。 「明天是情人節。」長髮波斯貓睨了對座的男人一眼。 男人,這個牌桌上唯一的男人,是小姑姑的哥哥,我的伯父。 那一年,他正是英挺的四十,在外國公司待了許多年,生活的品味是異鄉的。 那年代,當蘋果還是奢侈的玩意兒時,他常拿著它往空中一拋,丟上丟下, 像把玩著雜耍。他喝咖啡,他聽古典音樂,他吃美國品牌的冰淇淋。 他不盡然是個洋化的男人,他只是喜歡在樂趣上,背對著傳統玩味。 然而身為一個男人,他是傳統的。 每天準時下班,準時回家吃飯,準時上床睡覺。 負責、認真,不違背常理。 只有一個假日的下午,他留給自己一個空間。 他打牌,也打球。在小姑姑家的牌桌上,在長髮波斯貓家旁的球場上。 長髮波斯貓是小姑姑的小學妹,和小姑姑一樣,單身,獨居。 她從事甚麼行業我並不清楚,只從大人口中知道她有些能力,外語也說得挺溜口。她和伯父是在小姑姑家的牌桌上認識的。每週,姑姑家的牌局,像是一個小型的派對。湊在一起三缺一的牌友,固定是小姑姑、伯父、長髮波斯貓、和我媽媽。玩不大,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贏少,輸少,倒是話說得比賭的錢還多。 伯父的妻子,我的伯母,不玩牌的,她學插花,熱中花道,也學烹飪,煮的一手好菜。 她熱衷佈置家裡,熱衷家庭的一切事物。她做事明快,動作俐落,總是見她忙個不停。 小姑姑和我媽媽是姻親也是朋友,但她們倆人和伯母的關係卻像是客人似的,表面客客氣氣,私下卻是有一肚子的抱怨。因為伯母的精明,常讓周圍的人有些許壓力。 伯父應該也是為了釋放壓力,假日才來小姑姑家玩牌的吧? 玩大,玩小,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被鎖在心門裡的寂寞早已想跑出去玩吧? 牌局之後,有幾次是伯父送長髮波斯貓回家。 「天晚了,我送妳回去吧?」伯父望著長髮波斯貓的眼神像在望著一口深井。 「這樣方便嗎?不好意思吧?」長髮波斯貓的聲音像貓咪的低鳴。懾人的。每個字,都憾動著寂寞的心。 「沒什麼不好意思,是顧慮到妳的安全。」伯父低沉的回應。 小姑姑和我媽媽此時會把我帶到一旁,拿些零嘴給我吃,說些笑話,讓我聽不清楚他們後來說了些什麼?我只聽到媽媽告訴我,我們會留在小姑姑家過夜,等爸爸明天來接我們去吃館子。我爸爸知道,媽媽和小姑姑是很談得來的好朋友,姊妹淘在一起,吃喝玩樂是少不了。爸爸疼媽媽,也疼小姑姑,讓這兩個女人開心,他沒有理由管太多。 以後,總是見到伯父送長髮波斯貓回家,在牌局結束後的深夜。 然而,牌局總會結束的,漸漸的,伯父和長髮波斯貓成了牌桌上缺席的賭客。少了兩人就不成局,小姑姑不再邀媽媽來打牌,只有找媽媽去逛街吃館子,順便閒聊生活。 「秋子好像知道了,麻煩了。」小姑姑說。 小姑姑私下從不稱呼伯母大嫂,都只直呼她的名字。 「秋子找你三哥去問了,我知道,快藏不住了。」媽媽點頭。 小姑姑的三哥是我爸爸。 「三哥怎麼說?」小姑姑皺起眉頭。 「能怎麼說?就否認啊!」媽媽回答。 我安靜的吃著媽媽點來的餐點,一時覺得那口感極苦。 我嘔了出來。 嘔吐。 我聽爸爸和伯父討論過法國作家沙特的第一本小說《嘔吐》。 「那是一種孤獨絕望引發的,心理上的嘔吐。」爸爸曾用低沉的聲音和伯父討論。 「那是一種虛無。」我還記得伯父這麼說。 不久之後的一個夜裡,家中接到一通緊急的電話。 「糟糕!秋子跑去找波斯貓了!」媽媽拉著爸爸就往外跑。 「她是怎麼找到的?」我聽見爸爸問。原來爸爸早就知道波斯貓了? 靜夜裡,我一個人在家,守著無邊的黑暗,等候無人回答的消息。 牆上的鐘擺,左、右、左、右,搖擺著人生無解的錯誤。 我的童年,在那一晚迅速的結束了。 兩天後,媽媽帶我到小姑姑家。 「見到了貓咪阿姨,妳可不要多嘴。」媽媽在進門前提醒。 我安靜的點頭。 長髮波斯貓,我又見到了她。 「阿姨好。」我叫著。 「乖。」長髮波斯貓眼底有淚光。 我沒見到伯父。只見到長髮波斯貓一把青絲成了參差不齊的短髮。 媽媽和小姑姑摟著長髮波斯貓問:「她到底是怎麼找到妳的?為什麼把妳的長髮剪成這樣?妳怎麼可以讓她剪呢?為什麼不把她手上的剪刀搶下來?」 長髮波斯貓,喔,不,是短髮波斯貓,她消瘦的側臉有著魅惑的稜線。 「我搶不下她的剪刀,她衝上來,抓著我的頭髮,就發瘋似的猛剪,我嚇壞了。」 短髮波斯貓說著,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是餘悸猶存吧? 「唉!」嘆氣聲在空氣裡環繞。 「離開我哥哥吧?分手吧?」小姑姑望著短髮波斯貓說。 短髮波斯貓沒有回答。 靜夜裡,牆上的鐘擺,滴、答、滴、答,回應著這無解的錯誤。 嘔吐。 沙特的《嘔吐》。 我,再次嘔吐。在那個沒有答案的夜底。 〈蒼樹薰的愛恨傳奇之一〉 2010.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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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