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基〈賣柑者言〉語譯 2011/12/14

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潰。出之燁然，玉質而金色。剖其中，乾若敗絮。予怪而問之曰：「若所市於人者，將以實籩豆，奉祭祀，供賓客乎？將衒外以惑愚瞽乎？甚矣哉?欺也！」

賣者笑曰：「吾業是有年矣。吾賴是以食吾軀。吾售之，人取之，未聞有言，而獨不足子所乎？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孫、吳之略耶？峨大冠、拖長紳者，昂昂乎廟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業耶？盜起而不知禦，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廩粟而不知恥。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予無以應。退而思其言，類東方生滑稽之流。豈其忿世嫉邪者耶？而托於柑以諷耶？

析譯：

杭州有個賣水果的人，善於保存收藏柑橘，經過嚴寒酷暑都不會腐爛。拿出來仍然鮮豔有光澤，質地像美玉一般晶瑩，皮色像黃金一般燦爛。擺在市場上賣，價錢比別人要貴上十倍，人們爭相購買。我也買到一個，剖開時，好像有煙氣撲向口鼻。看它的內部，乾枯得像破舊的棉絮般。我覺得很奇怪，就責問他說：「你賣給客人的柑橘，是要用來讓人裝在籩豆裡、供奉神明、招待賓客享用的呢？還是要用來炫耀它美麗的外表，去欺騙愚人和瞎子呢？你這種欺騙手段，實在是太過分了！」

賣柑的人笑著回答說：「我做這種生意已有很多年了，我依賴它來養活自己。我賣它，人們買它，從來沒有聽到什麼怨言，為什麼唯獨不能滿足您的需求呢？世上玩弄欺騙手段的人不算少，難道只有我一個人嗎？您還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啊！現在那些佩戴著虎形兵符、坐在虎皮坐椅上的人，看起來是那樣威武，好像是捍衛國家的將才，他們真能策畫像孫武、吳起一般的謀略嗎？高戴著官帽、垂繫著大帶的人，看起來是那樣氣宇軒昂，好像是朝廷的重臣，他們真能建立像伊尹、皋陶一般的功業嗎？盜賊興起卻不知如何抵禦；人民困窮卻不知如何救助；官吏奸邪卻不知如何禁止；法紀敗壞卻不知如何整頓；徒然浪費國家的公糧卻不知羞恥。看那些坐在高大的廳堂、騎著肥壯的馬匹、醉飲美酒、飽食佳餚的人，那一個不是崇高得令人生畏；顯赫得令人效慕呢？其實，又有那一個不是外表像黃金美玉，而內在像破舊棉絮般呢？現在您不去探究這些問題，卻來挑剔我賣的柑橘！」

我沉默著，無話可答。回來後，仔細思考他的話，很像東方朔那類詼諧而能言善辯的人。難道他是對黑暗世道表示憤慨，對邪惡勢力表示憎恨的人嗎？還是假託柑橘來諷刺世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