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無塵居老查居士

今年回家的路上，氣候宜人，沿途相當順暢，沒有往年的擁塞，但心情卻沒有因路段的順暢，而變得寬心。

母親；在過年前住進了醫院。原本只是神經小小的壓迫到脊椎，感覺疼痛而不良於行。卻在護士注射的疏忽下，造成手臂的腫脹，弄得人仰馬翻；加上實習醫師的大驚小怪，非得把腫脹的手臂，動刀割除。遠在北部的我，只能從話筒裡聽小弟的轉述，無法得知詳細的病情。後來在主治醫師的診斷及母親的堅持下，才免於動刀的折騰。只是神經壓迫到脊椎問題，仍須小手術植入藥物，才能癒痊。我們都無法確知？是否能出院返家圍爐，過年。還是我們全家都得在醫院，陪母親圍爐了！

直至除夕前一天，醫生才說明，母親的病情已無大礙，明天除夕可以回家過年，也才鬆了一口氣。

人到中年，健康就會每下愈況，有如機器每天不停運轉，如果不勤加保養，其有不壞之理；更何況到了老年再會維修，再會保養的機器，也終將停止運轉，老化而淘汰。母親八十以前，一生無大病，沒有牙痛，腹痛，頭痛，婦人病…..等症狀，除了平常人會的感冒之外，就只在六十幾歲時，手臂長了一顆膿瘡，折騰了好一段時間。

母親一生勤儉，勞碌。雖未學佛，卻從未宰殺過動物，如雞、鴨、鵝….等。只會努力默默的付出，從不求回報，也不知回報為何物。

母親有一副熱心腸，就是所謂的「雞婆性」。鄰里或親戚有任何事，一定跑第一。尤其是別人最忌諱的喪事。只要她聽到，即刻丟下手邊的工作，二話不說，跑到喪家去。

母親未上學，不識字，也沒有滿口的仁義道德，更不會說教，可是對於婚喪喜慶的禮俗及儀式，確是行家到了頭，儼然是位民俗專家。嫁女兒，娶媳婦，雙方各該準備的禮俗，禮節，禮規，及媒人該說的整套吉祥話，如數家珍，探囊取物般的隨口而出，鉅細靡遺，毫不含糊。尤其是喪事，何人幾歲往生，幾代同堂或早年喪命，該用什麼「頭別」，什麼顏色。何人該穿什麼麻衣，何人該帶什麼「頭帽」。一律帶著喪家縫製所有的喪衣及準備該用的喪物。親自一手包辦，分文未取。奇怪的事，母親的熱心「雞婆」性，卻常在回家後「煞到」，身體不適，而病倒，但是；母親永遠樂此不疲。

有一次母親不知從何得知，民雄有一位了不起的算命仙，聽說算命奇準。許多政商人士，也常來此算官運、卜財運。母親去過一次之後，就經常熱心的帶著朋友，風雨無阻前去。只記得；母親去算時，帶回一捲錄音帶，裡面一段說道：「阿匹姐仔：妳做人真熱心，真雞婆性。但是；是好的雞婆性。所以有什麼困難，什麼病痛，神都會把妳千改萬化，化化去。」我最記得這一句。

那時母親才五十幾歲，錄音帶裡還說：「妳六十幾歲時，會病來病去！但是不會死。神明會來把妳的病，化化去。」果真母親那一年，手臂上長了一個膿瘡，本以為只是個小小的傷口，卻久治不癒，還折騰了半年多。直到後來才在一間廟裡的神明指示下，貼了草藥而痊癒。如今那疤痕，依舊清晰可見。這使我想起那算命仙說的那句話，「好的雞婆」，神會幫妳千改萬化，化化去。

在母親一生的字典裡，我們見不到埋怨、抱怨、與不滿，也看不到烏雲密佈的天空，只有日日是好日的晴空萬里。母親常說；【沒有塌下來的天，只有頂不住的人。】

母親曾對我說：「再難過，再痛苦、再窮，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再怎麼窮苦也不必說給別人聽，說了；別人也不會同情你，幫助你或借給你。只會讓好朋友難過，普通朋友瞧不起而疏遠你。」母親這句至理名言，我也曾印證過幾回。答案是；明確的。只要在落難時，唱個「哭調仔啊！」保證再好的朋友都會跟銀行一樣，成為「拒絕往來戶。」

母親對於別人的恩惠，即使只是小小的，也刻骨銘心，永遠不會忘記，時機成熟定當湧泉以報。

有一次，家鄉正逢選舉，正如火如荼的展開，選情相當激烈。其中一位是我初、高中的同學。母親來電說：「這次你要回來投票，你同學來家裡拜託，還說；會付上車馬費，請你一定要回來！」母親又說：「這次選況激烈，即使只是一票，也很關鍵。」母親的慎重說明，我想一定是有原因的。因，母親從來不會大老遠，要我跑回去投票。

回到家裡，母親才告訴我。我小時候，她常到車光寮，跟人家買地瓜，賣地瓜的是有錢的人家，她們的地瓜是拿來餵豬的。知道我們家窮，孩子又多，地瓜是買來吃的，不像她們是餵豬吃的。基於同情，所以每次秤完斤兩之後，又多放些在籃子裡，讓我挑回家。如今她兒子選鄉長，我們一定要幫這個忙，所以才要你回來投票。我們一家六口的紅包，不算少！全部退回，我們不能拿這個錢。母親說：「這是感恩，回報人家對我們的恩情。」這是三十幾年前的事，母親未曾忘記，回報這個恩。事後我同學選上鄉長還連任，又一路當上縣議員。

這次回家過年，母親精神不濟，臥病在床。除夕夜，匆匆吃了年夜飯，就上床休息，而親友們也一一來拜年送紅包給母親祝福。這一夜，我陪著母親躺在沙發上，未敢上樓就寢。直到三點多才昏昏的睡著。

初一早，初二早，所以我也早早的，七點就起床；對於夜貓子的我，算是早起了。我在客廳與床榻間來回渡著，看！母親是否醒來之後，須要什麼東西，吃早餐或吃藥。不一會兒，弟弟也來了。母親喚著弟弟的名字，說「肚子餓了，想喝點牛奶。」小弟馬上進入廚房沖泡牛奶，然後小心翼翼的扶著母親起床，餵食著。那熟練的動做，讓我感動的眼眶泛紅。我深深的感謝我這孝順的弟弟。

弟弟跟母親一樣，一輩子不曾口出惡言，不說一句別人的是非，是我望塵莫及，及該學習的處世態度。

「媽！我扶妳起來坐一下，吃些東西。一直躺著會越來越沒精神。」母親說：「好啊！起來坐一下也好，曬個太陽。」母親的狀況顯然好多了。我們坐在屋簷下，喝著茶，接受陽光在大年初一帶來的溫馨與祝福。

母親忽然說：「你弟及二姐都是老實人。那位護士的疏忽，造成我手臂這麼大的傷害，如果換成別人，一定會追究責任，不會輕鬆放過她。那位小姐自從打完針之後，再也沒見過了，可能是害怕！擔心吧！幸好！我們都沒有責怪她。」

母親說：「那時手臂腫脹的像『面龜』，有些地方都起水泡了，痛得難以忍受。就在醫生決定要開刀時，我堅持不要開刀。可是就在當天晚上，我的手臂突然自己舉起來！還舉的高高的，又突然掉下來，撞在木板上，痛得我失聲尖叫，把妳二姐嚇醒。」急忙問我，怎麼了。我說：「是二水的佛祖來幫我治病。」(佛祖：是指觀世音菩薩)二姐聽了，笑笑的說：「是哦！」就拉著母親的手，仔細看了一下，是否撞傷或膿包破裂。

母親繼續的說：「第二天醒來，我發覺腫的如『面龜』的手臂，就在一夜間消腫了，只剩下這一點起水泡的地方。」母親指著手臂上如燙傷後隆起的水泡，說：「妳看！手臂都好了！當初我就堅持不開刀，是對的。佛祖幫我治療好了。」我看著母親臉上洋溢著一種幸福又心存感恩的心，在勾勒著一幅慈祥又慈悲的菩薩像。陽光依稀的直入廳堂，心裡間，灑滿了滿滿的春意，在新的一年。

此時；我又想起那算命的話：「阿匹姐仔，妳做人真『雞婆』性，但是！是好的『雞婆』性。所以任何病痛，神明、菩薩攏也給妳千改萬化，化化去。」這時；我深刻的體悟到；母親的【雞婆】是一種無為的付出，熱心的助人。雖然窮得無法錦上添花，卻是雪中送碳的無為者。母親的善行，是言行一致的。感恩的心是如實的。在我心中，母親的一生，比修行人更了不起。沒有貪：財色名食睡的貪得，沒有嗔恨的心眼，沒有癡人的知見，沒有我慢的自以為是的了不起，沒有疑心生暗鬼的心病。我想；這五毒在修行與不修行中都是很難做到的工夫。母親確如實的做到。這是佛說的：「本來面目」吧！

母親八十歲後，幾次進出醫院，都在危急的情形下，平安渡過。我相信是善有善報，善人自會感召神明、菩薩的加被，而化險為夷，也是人助天助的最佳寫照。

今年的過年，在風雨飄搖中安然而過，復見陽光普照。原來『雞婆』性，是一種福份，可見、未見、預見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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