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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戰部隊的三餐
2022/08/27 13:36:02瀏覽577|回應0|推薦10

前言

近來台海局勢緊張,媒體關注一旦戰事爆發,美國或其他國家是否派兵參戰?很多專家名嘴對兩方陣營的船艦飛機飛彈數量和戰力如何如何發表看法,但好像很少人關注戰時的糧食補給和官兵的三餐供應。我曾在高砲部隊服役,駐紮在人煙稀少的荒郊,才知道野戰部隊三餐的供應不是垂手可得,而是事事自己動手準備,在此紀錄下來,給沒有經驗過的朋友參考。

茅草廚房

我們的高砲陣地旁,有個看似崗亭的水泥屋,其實是個小廚房,大灶和料理台佔據一大半空間,餘下的空間只容伙夫站立,礙手礙腳,也無處存放米糧,水缸,和炊具,實在不好用。早期弟兄們在營房左側自建一間兩三倍大的茅草廚房代替,料理台上放得下醬油,鹽巴,等調味料,還有空間存放米糧、乾柴火、大水缸、水桶、扁擔、鐵鍋等,好用多了。缺點是一下雨屋頂就滴答漏水。弟兄用報廢的帆布搭在屋頂上擋漏,至少雨水不會打濕大米,或滴進煎魚的熱油鍋中。大灶上懸吊著一盞燈泡,用營房拉來的電線供電,冬夜燒飯時還有昏黃的燈光照明。那間閒置的紅磚水泥廚房可以遮陽避雨,又少干擾,後來成為我避靜的書房。

草原劈柴

我們的大灶燒的是柴火。過一段時間,連部會派軍用大卡車載連上弟兄到山上砍柴,拖回的粗大樹幹樹枝堆放在各陣地旁空地。我們向連部借用斧頭,將一人高的粗樹幹砍截成板凳高度,再將可以合抱的粗樹幹劈成一堆兩指粗細的柴枝。砍柴時班長領頭,大家輪流,整理成一捆捆柴枝,搬運堆積在廚房中備用。我本可以袖手旁觀,但也參加。看人劈柴不吃力,其實不簡單。起初不懂訣竅,雙手高舉斧頭大力劈下,但力道不足,斧口陷進粗樹幹中間動彈不得,還得另拿一樹幹敲打斧柄,慢慢讓斧頭脫困。後來學弟兄們,瞄準粗樹幹的邊緣砍下,比較容易一斧砍下小片木柴。在曠野上劈柴,西北是大山,東南是海洋,掄起斧頭在空中揮舞,讓人心生英武豪壯的感覺。退伍後,就很少有類似的經驗了。

輪值炊事

駐在陣地的一班弟兄,班長和我除外,七個士官士兵輪流炊煮,當值的人負責準備大夥兒一星期的三餐。輪值伙夫的工作可不簡單。大夥兒每天清晨六點起床,當值伙夫五點起床,搭連部的採買車到小鎮菜市買菜。無論晴雨降霜或颱風天,採買車準時出發,伙夫必須搭上車,才不會耽誤弟兄的三餐。採買車大約六點半回來,伙夫挑著當天買的菜肉魚,爬上小坡上的廚房後,馬上發麵揉麵,點柴火蒸饅頭準備早餐。早餐收拾後,伙夫帶著扁擔和水桶下山,到井邊挑水,一趟來回三四十分鐘,一天至少要走兩趟,注入廚房的大水缸,供陣地弟兄一天的炊煮和飲用。如果經驗不夠,上山時桶子搖晃,邊走邊漏,還得多跑一趟,夠辛苦的。接下來準備午餐,晚餐收拾好才結束一天的工作。比起陣地弟兄,除了一大早維護保養高砲,就是輪流守備在通訊電話邊,伙夫的工作辛苦多了。

書生伙夫

班上軍階最低的是香港僑生二等兵小張。小張戴黑框眼鏡,白淨斯文,和班上歷經戰火的老兵和打滾江湖的充員比起來,是個另類。小張家庭有問題,父親讓他在台灣流浪,沒有進中學,所以只能當個二等兵。小張雖然只有小學畢業,但家境不錯,曾經在香港待過,世面見得多,又喜歡讀書,凡事都有想法,班上弟兄沒有興趣聽,他只有對我發表高論,視為知音。雖然軍階最低,年紀最小,但小張整天笑嘻嘻,咔嘰軍服總是乾乾淨淨,配一雙擦得雪亮的短統皮靴,討人喜歡,班上大大小小都很照顧他。小張初來什麼都不會,弟兄手把手教他。這個白面書生也很爭氣,學會了砍柴、挑水、生柴火,燒飯等十八般武藝。發饅頭還獨有心得,白胖鬆蓬,得到大家的讚賞。雖然小張被訓練成合格的高砲兵,但依舊維持他的書生氣質,不逛窯子、不吃狗肉,也不會大碗喝酒。這麼多年過去,很想知道只有小學學歷的小張流落到哪裡了?

簡單三餐

我們的伙食費不高,餐食非常簡單。早餐天天是饅頭,小菜和醬油湯。有位弟兄告訴我,前一任預官吃不慣,自備奶粉配饅頭,問我為何沒有自帶奶粉。我笑笑沒有回答,因我不想讓弟兄們在背後指指點點,說我是死老百姓。午晚餐都是一葷一素,配白飯和洗鍋水。駐地近海,葷菜大多是魚類,常吃到怪魚,比如有種魚骨頭是綠色的,看來怪怪的,但吃了沒事。有一回一條鯨魚死在附近海灘,大家都找時間去看。這條鯨魚躺下身長足有半個籃球場,肚腹有一人半高。漁人用大鋸子橫剖,魚皮比我前胸到後背還要厚。那一陣子我們陣地吃了好幾天又老又硬的鯨魚肉。雖然只配菜有一葷一素,但飯一定是一大鍋,包管吃飽。餐食簡單,偶爾想法子加菜。每年秋冬,當地居民用竹枝編製“鳥踏”陷阱,捕捉過境的候鳥,一元一隻,我們班上不時買幾隻,去毛油炸加菜。春天雨多,草原下陷坑洞積水成小池塘。班兵小陳當值伙夫時,自製釣竿,粘上麵粉,釣起十來尾食指長的小魚,裹麵粉油炸加菜。平日簡單的伙食,偶爾吃到野味,分外鮮香,讓人難忘。

小鎮採買

我們駐地附近沒有菜市場,連部每週三次派軍用大卡車,載送炊事兵到車程半小時之外的小鎮採買。每一次軍用卡車出勤都需要一個軍官押車,由三個排長和三個菜鳥預官輪流押車。買菜車清晨五點出發,輪值押車那天必須摸黑起床,下山到連部集合,人數到齊了,由押車官下令出發。軍車按規定不能超載,以免被憲兵查到處罰。附近唯一的小雜貨店在連部旁,由退伍老兵老崔帶著老婆經營,平日都是搭連部便車出外買菜。但有次我當值押車,大車送修,改派小車,勉強可以擠進採買的士兵,沒有多餘的空位給老崔,他求情,我沒敢答應。看老崔失望的表情,我後悔沒有幫他帶點菜回來,希望他家那群毛孩子沒有斷炊。

軍車到了小鎮菜市,大家各自下車買菜,輪值炊事雖然辛苦,但每週三次可以到菜市逛街,喝豆漿吃燒餅油條,也是不錯的補償。我閒著四處逛逛,跟炊事兵一樣,每次都吃頓新鮮早餐。有回去一間小店吃清粥小菜,結帳找錢時,那位掌櫃的年輕姑娘竟然笑盈盈的輕握我的手,久久不放,讓我不知所措,慌亂的抽手離去。後來班上弟兄告訴我,那位姑娘兼差,如果有意,可以牽手到後面房間溫存。預官書讀得多些,但社會知識比不上已在社會打過滾的充員兵。

年節加菜

部隊裡平時伙食簡單,但三節一定加菜。服役後遇上第一個節日是中秋,弟兄照樣一早起床保養高砲,白天戰備也如常。午後伙夫早下廚房加燒兩個葷菜,當茅草廚房散發出久違的肉香,漸漸有了過節的氣氛。等伙夫在鐵皮屋圓桌端上三葷一素,副班長打開連部領回的兩瓶米酒,大夥兒已經開始興奮。班長領頭喝酒,開動後弟兄們大口喝酒大塊吃肉,老兵充員敬酒划拳,好不熱鬧。班長很特別,開動時喝一大海碗米酒敬大家,就此止住。其實班長能喝,為了讓其他弟兄多喝些自己節制,是個好帶兵官。小張滴酒不沾,我淺嚐即止,其他四五個弟兄頻頻鬧酒,兩瓶不夠,副班長到山下雜貨鋪又拎回一瓶,我們不喝酒的也在旁起鬨,熱熱鬧鬧過了秋節。

農曆年軍中更是喜氣洋洋,一大早鐵皮屋圓桌上就擺出四盤瓜子糖果年節點心,班長帶頭,弟兄相互拜年。連長一早就開著吉普車到各個陣地賀年,早飯後陸續有其他陣地官長和老兵前來,大家抱拳拱手,互道新喜。我身為少尉組長,名義上統領兩個陣地,但長年住在一處,另外一個陣地方位在那兒都不太確定。乘著過年,由老兵帶路,到我轄下另外一個隱在荒野樹叢中陣地,跟弟兄賀年,聊表心意。過年午晚餐都加菜,酒菜更加豐富,開飯時間,來了拜年客人,也留客吃飯,弟兄們一起吃肉喝酒,暄騰笑鬧,軍中和民間過年一樣熱鬧,絲毫不覺孤單寂寞。

狗肉歡宴

年節加菜之外,吃狗肉也是大事。我們班上養了一條土狗小黃,吃我們的剩菜殘羹長大,整天在營地旁轉悠,我以為是寵物,但弟兄們另有打算。海邊的冬天北風凌厲,躲在鐵皮屋內也覺得風寒如刀割,手腳冰冷。弟兄們覺得小黃養得夠大了,可以加菜進補。幾個班兵計劃好,矮胖的副班長拿剩飯引誘小黃,兩個充員拿著木棍伺機從後襲擊,第一擊沒有成功,小黃躲開逃走,站在老遠向著陣地搖尾巴。圍捕的弟兄將木棍藏在身後,副班長繼續引誘。小黃到底是家犬,夾著尾巴慢慢走向副班長乞憐。這回老兵老江加入,三人一輪圍攻,一時人狗翻騰,小黃被擊倒在地哀叫,無力再逃。我不忍再看,轉身離去。在草原轉了一圈回來,半邊狗肉已經下鍋燉煮,另外一半剝了皮,吊在廚房入口大樑上風乾。此後兩周風乾中的半邊狗屍就在廚房入口樑柱上隨風搖擺,入廚房內喝水在下經過,實在不是滋味。直到第二頓狗肉宴後好久,心中的不安才稍稍緩解。

當熱騰騰的一鍋狗肉端上桌時,就連一向沉穩的班長也喜孜孜帶頭乾一大碗米酒後,吆喝著眾人一起開動。我從沒吃過狗肉,也沒有好奇心,想起在人旁搖尾巴轉悠的小黃,更是沒有胃口。但經不起弟兄們盛情邀請,我也不得不夾一小塊,配著米酒,囫圇吞下。弟兄們除了小張和我,都一塊接一塊,吃得開心,說是吃了好幾天不怕冷。我們連部每週三晚餐後,會派車載阿兵哥到半小時車程外的小鎮上溜達。其實小鎮晚上冷清,阿兵哥愛的是去窑子找姑娘。據說吃了狗肉渾身發熱,不找姑娘難以成眠,所以吃狗肉一定安排在週三,吃完上街去尋開心。第一次嘗試吃狗肉,不但沒有覺得發熱,還落得滿口腥氣,讓人難忘,不敢再試。

戰時三餐

我們部隊一個陣地準備七八個戰士的三餐,雖不致於翻天覆地,也夠緊張的,任何一個環節稍稍出錯,戰士就要挨餓。台海如果發生戰爭,多的不說,一艘航母戰鬥群四五艘戰艦,加上隨行空軍官兵,少說也有七八千人,不說準備三餐,僅僅一天的飲水和糧食的儲存空間就大得驚人。何況跨洋作戰,一次戰鬥任務少說也要在海上待上幾個星期,如何天天頓頓讓官兵吃得飽吃得好,是一大挑戰。台海開戰時,參與各方,要如何解決糧食運補和炊事伙食,令人好奇,要請專家比我們解答了。


( 心情隨筆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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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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