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此時此刻，小明和小華在人來人往的菜市場爭辯個千古至今都尚未有定論的偉大問題──個體和團體孰輕孰重？插個話，偉大的問題，往往是極端無聊的問題。小明認為個體比較重要，而小華當然堅持團體比較重要，不然這架怎麼吵得起來！

事實上，小明真的百分百認為個體比較重要嗎？而小華又真以為團體利益凌駕在個人之上嗎？說穿了，兩人各執己見只是因為他們騎虎難下，各自為了自己的面子，不想在眾人面前輸給對方罷了。而在旁圍觀的觀眾，包括我這人在內，當真在乎這問題，在乎誰輸誰贏嗎？不，我們並不在乎，我只是經過菜市場要去自助餐廳買便當，剛好看到這鬧劇，湊熱鬧而已。

當小明和小華在辯論、我們在看熱鬧的同時，地球依舊默默以原有的速率自轉著，並且繞著太陽公轉著，而太陽也繞著銀河系的中心轉著，整個宇宙也如常運行著，沒有因這場爭辯而緩慢擴張的速度……

其實這場爭辯，小明的氣勢是注定輸給小華的，原因不是在他所持的論點立場薄弱，或者他的口才輸給小華，而是他在公眾面前暢談個人主義、否定團體存在的正當性，激怒了群眾。

或許私下我可能覺得他說的一些論點不無道理，可在大庭廣眾下，抱歉，我不會公開支持小明的言論。因為我不願意遭眾人排斥，自絕於團體之外。現在，我是菜市場裡頭群眾的一份子，理當站在群眾這一邊，捍衛團體的利益。輸了這場辯論，團體的利益真的會有損失嗎？呵呵，這問題不是笨笨的我可以解答的。反正我只知道這場爭論打死也要站在群眾這一方，若是贏了，我與有榮焉，若是輸了，是團體輸了，不關我屁事。以上這段話，是我心底想的，沒有當眾說出口的。我若說出來了，那不就和小明一樣白痴嗎？嘿嘿嘿，該當機伶的時候，我也還算機伶，我暗地自鳴得意著！

果不期然，人群當中有人已經開口罵小明是自私自利的傢伙。接著賣彩券的阿花咬牙切齒指責小明平常都不買他的彩券。奇怪，不買彩券怎麼會和自私自利扯上關係？阿花解釋說，買彩券是做公益，不買彩券的人就是不熱衷公益，就是自私自利的傢伙。對！我們買彩券不是為了癡心妄想獲得上億元的彩金，而是一心一意為了做慈善事業。這麼說來我也是大善人了，我喜歡大善人這個稱呼。不買彩券就是沒有愛心。嗯，阿花這話說得好！

當眾人的理智潰堤後，不滿情緒的洪水馬上撲天蓋地朝小明身上淹去。小明被群眾逼得招架不住，只能一言不發杵在那兒，忍受批評謾罵。

突然，小明語氣堅定大聲對我們說：「剛剛的情況已經證明了個人在團體裡頭待久了，往往會喪失獨立思考的能力。人經常有個盲點，以為訴諸公評就能夠得到真理，以為多數人認為是對的就是真理。我們會發現一個現象，我們個人在團體當中，經常自覺或不自覺受團體的制約，而做出違心的表態。人們常說人是群居的動物。從某個角度來看，這話隱隱意味著我們人性有其可憐、卑鄙而且懦弱的一面，醜陋的一面。」

「妖言惑眾！」一個平常總是溫柔婉約的女老師歇斯底里喊道：「我們這社會就是有太多像小明這種人，我們政治才會這麼腐敗，我們的生活才會變得這麼糟！」

「此言差矣！」小明不甘示弱說：「政治之所以這麼腐敗，我們生活之所以變的這麼糟，是因為你們每個個人都懶得思考，把思考的工作全推卸給團體，也就是政府的當權者，人民才會變成任人擺佈的棋子、任人宰割的魚肉。」

「誰說的！」小華開口反駁道：「我們都有看政論節目，關心政治！」

「哈哈哈！」小明笑到挺不直腰桿來。

「這有什麼好笑？」

「看政論節目並不代表你們就會思考。說穿了，不過是把思考權從政治當權者手上拿回來轉交給媒體而已，你們依舊沒思考。你們看政論節目，真的是關心政治問題嗎？不，你們只是對生活不滿，看媒體挑幾個倒楣被抓到小辮子的政客來罵罵，出出氣而已。若媒體當真嚴肅討論起問題的來龍去脈，討論起問題的解決之道，我想你們不是打瞌睡，就是轉臺。關心政治！別說笑話好嗎？」

「等等！」小華似乎想到了什麼說：「這和我們討論的主題有何關係？我們討論的是個體和團體哪個比較重要，而不是我們關不關心政治。別岔開話題。」

「呵呵！」小明笑著說：「在我心中，團體這個名詞和上帝這個名詞是一樣的。是人沒法承擔自身的重量而虛擬出來的幻想物。人們把榮耀歸給上帝，相對的，那個自稱上帝兒子的傢伙就不得不為人們承擔起罪惡，而被釘在十字架上。人是上帝以自身的面目而創造出來的嗎？說不定該反過來說，上帝是以人的面目給想像創生出來的。你們再想想吧！上帝為何要把亞當和夏娃趕出伊甸園？」

「為什麼？」眾人好奇問著。

小明回答說：「因為亞當和夏娃吃了禁果覺醒了，有了判斷是非好壞、有了分辨榮耀與羞恥的能力了，所以他們才被上帝趕出樂園的。團體就像上帝一樣，當一人自覺的時候，團體就會像上帝一樣冷酷無情，將這人驅趕出境。就像你們現在這樣，不再把我當作是朋友，與我劃清界線，千方百計要把我趕出這裡。說穿了，你們在意的不是是非對錯，你們在意的是我這人危害到你們好不容易與團體建立起來的歸屬感。沒了歸屬感，你們就什麼都不是。殊不知──人，本來就什麼都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是……」

說完這話，小明走出了人群，走在只他一人的道路上。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隱約中似乎看到當初在伊甸園裡那條蛇的影子。別想那麼多了，我得去買便當了！什麼上帝、團體、個人、政治，還是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不重要，填飽肚子比什麼都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