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幻像世界的征服者：麥可傑可森的愛麗絲童話與性變態之謎

麥可傑克森喜歡自比為小飛俠彼得潘，並將他的夢幻莊園命名為彼得潘的Neverland。然而，與其比為小飛俠，我發現麥可其實更像愛麗絲夢遊仙境。正如同愛麗絲的身體可以忽大忽小，變幻莫測，來去無端，麥可的整型漂白傳奇不正是一則愛麗絲的變形童話？麥可的一生事業就是以愛麗絲不斷變形逃逸的乖異迷離軌跡畫出一個匪夷所思的Wonderland！

童話世界其實是成人眼光難以理解的，英國作家卡羅爾(Carroll)的《愛麗絲夢遊仙境》與《愛麗絲鏡中游》更是滿紙荒唐言的字謎密語悖論。幸好法國哲學家德勒茲(Deleuze)寫了一本《意義的邏輯》，透過佛洛伊德的《性學三論》解讀出愛麗絲童話中的「性變態」 (perversion) 秘密。

關於麥可之謎，世人津津樂道三個「特異」事件：一，獨創一格的月球漫步舞藝，打造出如機簧彈轉，空靈流麗的酷炫歌舞奇觀；二，黑人之臉的整型漂白，以及日趨中性化，模糊種族、性別、年齡界限的聲音外貌；三，戀童癖的官司醜聞。這三個「特異」事件構成麥可乖異迷離一生的三個「特異點」或「精采點」，進而成為萬眾矚目，話題不斷，既酷炫而又變態的世紀奇觀！誰能穿透解讀這世紀奇觀的酷炫變態之謎，有如穿越鏡面的愛麗絲鏡中游？

佛洛伊德有兩個論點：一，「性變態」就是不透過性器官接觸與性對象選擇，而訴諸其他手段與對象來達至性滿足。「性變態」導因於性受到壓抑不得滿足所產生的「退化」與「固著」，退化到前性器官期的口腔期或肛門期，將性欲的能量投注固著在身體表面某個區域而成為「自體性愛」的「性感帶」。二，區分「本我-自我-超我」的三重人格結構，「本我」是身體內在的本能衝動，「超我」則是父母親所代表的外在社會權威與道德禁忌，「自我」則是夾在「本我」與「超我」之間，內在衝動與外在權威對抗折衝之下所形成的一個「介面」或「表層」，所以佛洛伊德界定「自我」是身體表面的投射影像。

德勒茲由此引申建構出一套愛麗絲夢遊仙境的表面形上學：一，身體內在的「本我」衝動指向一個精神分裂的「深度」位置，如一無底的深淵地獄，在哪，生存本能，性愛本能，毀滅破壞之死亡本能皆相互撕裂穿透混合，形成破碎解體之恐怖「擬像」(simulacrum)。二，「超我」之權威則指向一個精神官能症的「高度」位置，如撤離遠揚的聲音或高空巡視的鷹眼，形成權威崇拜與高壓統治的「偶像」(idol)，所以精神官能症的「高度」位置其實是一種極度壓抑的抑鬱沮喪挫敗。三，性變態指向既非「深度」，亦非「高度」的第三個位置：一個「自我」的「表面」位置！它產生於某個局部欲望對象投影在身體表面所形成的「幻像」(phantasm)，將身體深度的原欲能量「去性化」，轉換昇華為一種「中性化」、「中立化」的膚淺能量，投注在身體表面的各個性感區，開展建構出一片「光鮮亮麗」之表面，「自我」就是默觀享樂這光鮮表面的微小自戀者。「幻像」既非想像，亦非現實，而是逸離身體狀態的純粹事件與表面效應。性變態將性愛從肉欲沉淪的無底深淵釋放出來，昇華為一種表面幻像的純粹事件，更進一步從「身體表面」跳躍至「心理表面」與「形上學表面」，釋放出一種思想的純粹事件，使「症候」昇華為「作品」。

性變態者就是從地下上升至表面的愛麗絲，一個「表面世界」的征服者與生產者。愛麗絲不斷變形逃逸的無厘頭冒險，乍看似輕薄胡鬧的兒童自戀症，其實是希臘大力士赫克勒斯的艱難事業，要同時力克「本我」衝動之深度「擬像」，不被其反撲吞噬，並力抗「超我」之「偶像」的高壓監視。「表面」的生產與組織其實是一件龐大費力的「修復」工程，修復「本我」衝動所造成的創傷裂痕。「幻像」是一個對象=X，透過這個X的投影掃瞄，銜接連結，綴補縫合出一片光鮮亮麗而又光怪陸離之表面，如一件五顏六色的小丑服。

麥可乖異迷離的一生事業是奉獻給愛麗絲童話事件的「道成肉身」，為了征服打造出一個光鮮亮麗，酷炫神奇的「表面幻像世界」，而犧牲了他的具體人生，他的正常幸福，甚至他的血肉之軀！法國女藝術家歐儂(Orlan)曾數度臉部整型，成為當代身體藝術與行動藝術的代表作，但比起麥可只算小巫見大巫。麥可之臉的整型漂白是名副其實的「道成肉身」，不惜以真實外科手術之血肉淩遲縫合綴補出一片愛麗絲童話般穿越種族、性別、年齡之永恆中性容顏的光鮮幻麗表面。

然則，正如德勒茲的強調，不能只停留在「身體表面」，須進一步跳躍至「形上學表面」。性變態是一種兒童自戀症的退化與固著，但亦可提升為一個愛麗絲變形逃逸的純粹事件與表面藝術，使「症狀」昇華為「作品」。反之，性變態之「症狀」亦可進一步墮落激化為錯亂覆滅(subversion)的性犯罪。

所以「自我」作為一個「表面」位置其實是非常脆弱的，是必須努力維持建構的「表面和諧」與暫時幻像，隨時可能崩潰壓垮。麥可一生之成敗盛衰就是「表面」的昇華與墮落，建構與崩潰的歷程，正如整型漂白，一方面撐起一片光鮮表面，另一方面也使麥可之臉潰不成形，慘不忍睹。麥可的整型漂白固可視為一種當代的「身體藝術」，但過於固著在「身體表面」而已落於下乘，格調不高。至於戀童癖傳聞與沉迷藥物，則更是等而下之，墮入身體深度的恐怖「擬像」。

麥可真正的偉大與輝煌，當然是他獨創一格的酷炫歌舞奇觀！空靈流麗的月球漫步正指向一種純屬「表面」的昇華與跳躍，一個思想與藝術的「形上學表面」！在哪，一切恐怖的「擬像」都翻轉為無傷的「幻像」，昇華為一個「去性化」、「中立化」的純粹事件，正如代表作〈戰慄〉的MV，從地底爬出的僵屍狼人都突然大跳酷炫歌舞，一切都變成無傷的玩笑與幽默，如愛麗斯童話中的「沒有貓的笑」。

德勒茲寫道：「既非主動，亦非被動，既非內在，亦非外在，既非想像，亦非真實，幻像具有一種事件的無動於衷(impassibility)與理想性。」就是這表面幻像事件的「無動於衷」構成了麥可歌舞奇觀的「酷」與「炫」！麥可說：「我們居住的世界是造物主的舞蹈，舞者來來去去，舞蹈仍在繼續。跳舞時，我成了日月星辰、愛人也被愛、是成王也是敗寇、是主人也是奴隸...。我一直跳舞，跳那支永恆的萬物之舞。」

跳吧，麥可！在天河璀璨的酷炫表面上，成為自己所創造的事件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