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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旦的《贊美》
2011/09/27 17:37:13瀏覽526|回應0|推薦4

贊美
              穆旦


走不盡的山巒和起伏,河流和草原,
數不盡的密密的村莊,雞鳴和狗吠,
接連在原是荒涼的亞洲的土地上,
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嘯著乾燥的風,
在低壓的暗雲下唱著單調的東流的水,
在憂鬱的森林裡有無數埋藏的年代。
它們靜靜地和我擁抱:
說不盡的故事是說不盡的災難,沉默的
是愛情,是在天空飛翔的鷹群,
是乾枯的眼睛期待著泉湧的熱淚,
當不移的灰色的行列在遙遠的天際爬行;
我有太多的話語,太悠久的感情,
我要以荒涼的沙漠,坎坷的小路,騾子車,
我要以槽子船,漫山的野花,陰雨的天氣,
我要以一切擁抱你,你,
我到處看見的人民呵,
在恥辱裡生活的人民,佝僂的人民,
我要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一擁抱。
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一個農夫,他粗糙的身軀移動在田野中,
他是一個女人的孩子,許多孩子的父親,
多少朝代在他的身邊升起又降落了
而把希望和失望壓在他身上,
而他永遠無言地跟在犁後旋轉,
翻起同樣的泥土溶解過他祖先的,
是同樣的受難的形象凝固在路旁。
在大路上多少次愉快的歌聲流過去了,
多少次跟來的是臨到他的憂患;
在大路上人們演說,叫囂,歡快,
然而他沒有,他只放下了古代的鋤頭,
再一次相信名詞,溶進了大眾的愛,
堅定地,他看著自己溶進死亡裡,
而這樣的路是無限的悠長的
而他是不能夠流淚的,
他沒有流淚,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在群山的包圍裡,在蔚藍的天空下,
在春天和秋天經過他家園的時候,
在幽深的谷裡隱著最含蓄的悲哀:
一個老婦期待著孩子,許多孩子期待著
饑餓,而又在饑餓裡忍耐,
在路旁仍是那聚集著黑暗的茅屋,
一樣的是不可知的恐懼,一樣的是
大自然中那侵蝕著生活的泥土,
而他走去了從不回頭詛咒。
為了他我要擁抱每一個人,
為了他我失去了擁抱的安慰,
因為他,我們是不能給以幸福的,
痛哭吧,讓我們在他的身上痛哭吧,
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一樣的是這悠久的年代的風,
一樣的是從這傾圮的屋簷下散開的無盡的呻吟和寒冷,
它歌唱在一片枯槁的樹頂上,
它吹過了荒蕪的沼澤,蘆葦和蟲鳴,
一樣的是這飛過的烏鴉的聲音。
當我走過,站在路上踟躕,
我踟躕著為了多年恥辱的歷史
仍在這廣大的山河中等待,
等待著,我們無言的痛苦是太多了,
然而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然而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1941年12月

穆旦《贊美》詩解析


吳禮明     

     理解這首詩裡有三句話應當記住:一是對民族生存現狀的痛苦記憶,二是對堅忍不拔的民族性格的深思,三是中華民族的頑強生命力的贊美。

     詩歌運用西方現代主義的詩歌技巧,用深沉而充滿激情的詩句,向我們展示了他真切的感受和呼喊。           

     詩歌的第一節,詩人站在一個歷史的高度,鳥瞰那滿目瘡痍的中華大地,用一連串的痛苦的意象來充分“記錄”他的見聞和感受。“乾燥的風”“東流單調的水”“憂鬱的森林”等等,分明就是那種痛苦的生存現狀,就詩歌中“說不完的故事是說不完的災難”。詩人面對破瘡的山河,沒有拋棄,沒有嘲笑,而是“擁抱”它們。此種動作充分表現了他的執著與深情。             

     “擁抱”是個無言的動作,一切的一切皆在其中,還需要什麼誇張的言辭呢?因而,詩人,他能夠走進這個古老民族的深心,去傾聽它的呼喚、希望與愛。是的,一個這樣的民族雖貧窮殘破,但並不缺乏艱危而堅偉的生存力。這也是它不滅的啟示錄,所以,詩人激動地說:             

     沉默的 / 是愛情,是天空飛翔的鷹群,/ 是乾枯的眼睛期待著泉湧的熱淚……             

     那最後一句竟是多麼的感人啊!我們在多少地方都見過了,不知讀者還記得不?電影《孔繁森》裡,當“孔繁森”的扮演者給一位群眾演員——藏民老媽媽洗腳時,這位“孔繁森”後來動情地說,僅僅是這一點點的做法,而在她蒼老的臉上我們分明地看到了抑制不住的淚和顫抖!我們的中華不也是這樣嗎?她需要的關懷實在是太少了。

       但是,有誰主動或是願意深入到她的內心呢?而其實,惟有你真正低走進她的深心,真心去愛她時,你才會體會到更深沉的含義和震撼你靈魂的東西。對此,當詩人用緩慢而悠長的話語說道“我有太多的話語,太悠久的感情”的時候,我們看到詩人他是多麼地激動,是多麼地動情啊。而且,他的感情又是如此的複雜,他關注這個民族的歷史的運命又是多麼地久長了。“太悠久的感情”,當我第一次念到這裡時,猛一突兀,因為我們庸常所見到的詞語組合中,不是“太悠久的歷史”,就是“太悠久的歲月”等等表示時間的概念,而與“感情”何涉耶?但是,當我們真正領悟到了詩人的感情那巨大的容量時,我們沒有不深歎其辭的真誠與豐沛了。

      是的,詩人很激動。在本節中,詩情由痛苦、深沉逐漸向深沉、激昂遞進。           

      我要以荒涼的沙漠,坎坷的小路,騾子車,/ 我要以槽子船,漫山的野花,陰雨的天氣,/ 我要以一切擁抱你。             

     讀著這樣的詩句,我們的眼睛也不禁濕潤了,詩人他不也是這樣的嗎?這樣的語句是多麼的親切而又充滿著關懷啊。的確,若沒有對本民族的深情,又哪來如此親切的深情,和對本是貧窮和落後的“擁抱”呢?             

      所以,也正因為如此,他能深悟到一個民族之所以不滅的原因,而並非像那些似乎天生只能過著腐朽生活的人一到臨難邊作“鳥獸散”那樣所能想象的。“一個民族已經起來”,是的,這是一種深沉的體驗,一種民族深沉的贊歌,一種堅偉的民族的自信。             

     在第一節裡,最具有象征意象的是作深沉裡與思索的“帶血的手”,它就像加繆筆下的呆在山下的西西弗斯一樣,太富有啟示意義了。詩人一下子使我們想到了他火一樣的激情,是他對我們這個民族深刻的理解與熱切的關注,而使全詩洋溢著深摯的愛國主義深情;並又使我們想到尤其自杜甫以來的“窮年憂黎元,歎息腸內熱”的志士仁人們的蒼生之情和民族的情感。             

     第二、三節裡,是通過塑造一個農民勇士的形象來傳達生存力的堅忍不拔。這個農夫是千百萬中國人民的縮影,他勤勞,善良,有超常的忍耐力,安於苦難。然而,在日寇的鐵蹄踐踏之下,他竟站了起來,走上了抗日的行列。             

     他毅然地去了,竟沒有回頭,甚至連一聲詛咒都沒有。但這對於他來說,是要付出多麼大的代價的啊!因為他上有老,下有小,且貧窮落後,而他是一家物質與精神上的惟一的支柱。沒有他,這最後的殘破的草屋也在秋風中坍塌了。悲劇是不言自明的。詩歌就是要在這樣淒涼的環境中去塑造人,去刻畫人,從而讓我們體會到那種淒涼背後的悲壯與崇高。所以,這不僅僅是一個有著如此艱難的家庭的農夫,還是一個對歷史與土地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理解的義士。             他沒有那種浮與淺表的“誇張”,“叫囂”,甚至他與抗戰的“歡快”的氣氛也極不諧調。就因為他理解歷史,經過一代代的深沉的積澱,他有著一種不憂不懼的對命運的承受,有著一種面臨憂患的冷靜與沉著,更有著對於土地的深沉的依戀。於是,我們看到,在詩中,一種“喧囂”與他的沉默是對比,一種歌聲與他的行動是對比,一種“動詞”與他的“名詞”是對比。但是,我們應該知道,他並不是偉人,巨子,他只是一個極為普通的農民,一個祖祖輩輩承受著重壓的處於社會最低層的人,因而在讀者的心裡,讀來格外震撼人心!並且,他又是如此的從容鎮靜,勇毅堅決,因而顯得格外的樸素和真實。           

     因而,在這首詩裡,我們同樣能夠感受到曹植在《白馬篇》裡所塑造的“幽並遊俠兒”的忠勇行為與可貴的犧牲精神:“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在這一部分裡,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們細細地推敲。如“在幽深的山谷裡含這最含蓄的悲哀”,寫出了中國百姓深沉靜默的強忍品格;“在春天和秋天經過他家園的時候”,寫時光又一年……             

     許多孩子期待著 / 饑餓,而又在饑餓裡忍耐             

     “期待”的結果只能是“饑餓”,無法擺脫的“饑餓”,中間有一個停頓,一讀,有多少希望與失望交織著,這不是悲哀又是什麼?             

      在路旁仍是那聚集著黑暗的茅屋             

      用“聚集”顯示出“越來越”的程度,與“不斷加深”的過程;“一樣的是 / 大自然中那侵蝕著生活的泥土”,用“侵蝕著生活的泥土”來表達田園荒蕪直接威脅到生活的可怕的局面。             

     詩歌的最後一節,詩人以兩種相互交*的感情寫出了他複雜的內心感受。“悠久的年代的風”,年複一年吹過“傾圮的屋簷”,給人帶來“無盡的呻吟和寒冷”;吹過“枯槁的樹頂”,“荒蕪的沼澤”,與“蟲鳴”及“烏鴉的聲音”相應和……這一切使詩人感到無法言說的苦痛。然而,畢竟,它有著深沉的不滅的東西在。“一個民族已經起來”,所以,詩人並不失望,仍有勇氣與期待。             

     需要說明的是,這首詩中的“意象”有別於我們在一般詩歌中所見到的,如“帶血的手”“農夫”,涵義極其豐富。其次,表現為形象中的抽象,像“名詞”“行列”“聚集著黑暗”“侵蝕著生活的泥土”等。再次,這首詩以符號與象征性的動作啟動讀者極大的想象力,如“帶血的手”“擁抱”“名詞”“只放下了古代的鋤頭”等。

作品分析


 (一)作品內涵


在那群感情熱烈而直白的現代詩人群裡,穆旦(查良錚)是其中很為獨特的一個。他以他深邃的眼光,成熟的氣質,透過了戰火硝煙這最為慘烈的場面,寫出了生活在最底層廣大勞動人民的真實生活,贊美了一群真正偉大、值得謳歌的人民。

  在長詩《贊美》中,作者滿含淚水激動地贊美了生活在中國土地上千千萬萬堅強、充滿韌性、任勞任怨的勞動人民。在詩的第一節裡,詩人懷著無比的痛苦和傷感,一筆一筆地勾勒出中國滿目瘡痍的現實:“走不盡的山巒的起伏,河流和草原/數不盡的密密的村莊,雞鳴和狗吠/接連在原是荒涼的亞洲的土地上/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嘯著乾燥的風/在低壓的暗雲下唱著單調的東流的水/在憂鬱的森林裡有無數埋藏的年代”。詩人用長句寫出了貧瘠、落後、荒涼、憂鬱的中國歷史和現狀,讀來十分沉重和壓抑。而當這些又是通過畫面直逼人的視覺直至心底時,引起的震撼猶如傷口痛徹心肺。幾抹淡遠的山水,山水間密密的村莊,雞鳴和狗吠,呼嘯的風,灰色的行列,給人的感覺是寥廓和蒼涼,使人油然而生世事滄桑的慨歎,這種感慨就如同中國畫中的布白藝術一樣,意味深遠而不可言狀。回首中國近百年來的歷史,幾乎就是一部災難史。自從1840年鴉片戰爭開始,外國列強的屢次踐踏,國內頻頻掀起的軍閥混戰等等,足以耗盡每位救亡戰士的激情。鐵的教訓,已經讓人們學會了忍受,學會了平靜地對待流血和死亡,還學會了堅強。他們面對災難,面對貧瘠,是沉默而平靜的,生活裡已沒有什麼東西能引起他們的感動和熱血沸騰,“說不盡的故事是說不盡的災難,沉默的/是愛情,是在天空飛翔的鷹群/是乾枯的眼睛期待著泉湧的熱淚/當不移的灰色的行列在遙遠的天際爬行”,他們只是在恥辱裡生活著,在災難裡艱難地挺立著並不曾折倒過的佝僂的腰杆,一代又一代地生生不息著。詩人在這一節的最後連用了“荒涼的沙漠”、“坎坷的小路”、“騾子車”、“槽子船”、“漫山的野花”、“陰雨的天氣”等一系列意象作為自己情感的載體擁抱苦難的中國人民,其間營造的氛圍是沉重而抑鬱的,這就使詩人的述說觸及到了歷史的脈搏,帶有更深的思辨意味。

  在詩的第二、三節中,詩人把抽象的概念式的“人民”具體化為了一個農夫,並從農夫身上折射出一個民族的命運歷程。在詩中,這個農夫長年累月地移動著被生活打磨而就的“粗糙”“身軀”,“永遠無言”地勞作。他有著沉重的生活負擔,“他是一個女人的孩子,許多孩子的父親”。可見,在家中,他是最主要的勞動者和家庭支柱,這無疑也是無數中國農民生存境況的生動寫照。與此同時,他還倍受外界的欺淩與欺騙,“多少朝代在他的身邊升起又降落了/而把希望和失望壓在他身上”,“多少次愉快的歌聲流過去了/多少次跟來的是臨到他的憂患”,這令我們不自覺地想起魯迅小詩中一句“城頭變幻大王旗”。在這種動蕩不安的時局中,幾乎每位當權者都是口口聲聲要為人民謀福利,要拯救這群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民,可每次臨到頭的是更深更重的憂患。這位老農早已看透了這些,默默無聞地“在犁後旋轉,翻起同樣的泥土”。只能用勞動和沉默來排遣心中的憂鬱和痛苦。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看似愚拙不堪,在生活的重壓下痛苦喘息著的農夫,卻在一次次“失望”之後,升騰起無數的“希望”,他較之社會上任何一個階層的人來說,對於解放、能改變生活境遇的要求都要來得強烈些、真實些。因此,當每一次戰鬥潮水湧來之時,他拋棄了虛偽花哨的形式,最為直接地“放下了古代的鋤頭/再一次相信名詞,融進了大眾的愛”。雖然最後往往是“毅然決然”地“融進死亡裡”。但這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最終不得不選擇的最殘酷的路。這是在無數次“失望”的沖擊下,痛苦地為著那“一絲希望的戰鬥”,讓詩人、讀者在嗟歎之餘,不禁肅然起敬,為之高歌的中國農民的路。中國有了他們,就不能說沒有希望。因為這是一個已經覺醒、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強勁的民族,是一頭已經醒來,正發出陣陣怒吼、咆哮的雄獅。誠如詩人在每一節的結句中所說:“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然而,更令人嗟歎的是這群為“希望”而戰鬥的無名英雄,生前痛苦無奈,死後留給親人的更是雪上加霜,令人不忍睹目。“饑餓,恐懼,黑暗,還有更辛勞的生活”圍繞著老人和孩子,這是一種讓人不堪寄語的“最含蓄的悲哀”,為著這些“孤老幼子”,也許這個無名英雄真正應該受到詛咒。但這又是多麼的不公平和無理。一位為國家而戰死的英雄,國家卻沒能給予任何照顧,任憑他們的親人在生死裡掙紮。就是這群掙紮著的老人、孩子無言的責備,沖擊著每一位中國人的良知。他們已經沒有退路,沒有可以猶豫、選擇的方向,只有堅韌地戰鬥下去。啊!這是一塊什麼樣的土地呀?讓人憎,讓人愛,讓人痛苦,又讓人生出無數的期待。當農夫以“同樣的受難的形象凝固在路旁”時,當他“放下了古代的鋤頭,再一次相信名詞”時,我們知道,他的苦難還僅僅只是開頭。當“一個老婦期待著孩子,許多孩子期待著”時,當饑餓難耐,“而又在饑餓裡忍耐”時,當“他走去了從不回頭詛咒”時,農夫身後的苦難才讓我們更深地體會到那種奉獻的偉大。這就是平凡然而偉大,偉大到令人肅然起敬的中國人民。詩人筆下的農夫就這樣站成了一個雕塑,一個用無數中國人民的血和淚凝聚而成的、具有廣泛象征意義的雕塑。而詩人所概括的中國人民苦難而充滿鬥爭的一生就找到了情感的附著點,成了紮根於歷史的大樹,充滿著超越了時空限制的生機,具有了典型的意義。

  “一樣的是這悠久的年代的風/一樣的是從這傾圮的屋簷下散開的/無盡的呻吟和寒冷……一樣的是這飛過的烏鴉的聲音/當我走過,站在路上踟躕/我踟躕著為了多年恥辱的歷史/仍在這廣大的山河中等待/等待著,我們無言的痛苦是太多了……。”在詩歌的第四節中,詩人的筆觸又回到了歷史之中。與第一節相同的景物描繪,體現的卻是更深層的內涵。中國人民苦難而深重的命運猶如滔滔的江水,是這塊土地流不盡的苦澀的淚。在中國這片淒涼的土地上,並非沒有生活的熱情,沒有不屈的戰鬥,沒有渴望與追求。可是,為什麼它的革命道路是這樣的崎嶇而又漫長呢?人民在呻吟和寒冷中掙紮過,鬥爭過,可陰霾仍是那麼頑固地壓在人們頭上,揮之不去。在這種痛苦和悲哀當中,人民只有繼續用流血來追索未來飄渺的希望。這是一種無路可走的悲哀,也更體現出一種可貴的硬氣與不屈。

  魯迅先生說:在中國的歷史上,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的脊梁。而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勞苦大眾,不僅支撐著一個個家庭,更支撐著一次次戰鬥,支撐著一個民族的複興,他們才是中國脊梁中最堅韌者。

  詩人正是由於如此透徹地看到了中國曲折艱難的歷史,看到了廣大勞動人民的“不幸與艱辛”,才如此真切地感到了他們的樸質與博大的胸懷。毫無疑問,中華民族是一個了不起的民族,正是有了這樣一支偉大的民族,中國才有了希望與未來。因此也才有了詩人結尾的反複吟唱:“然而一個民族已經起來/然而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二)藝術創新


第一,就是戲劇張力的構造。


“張力”首先表現在穆旦的詩歌體式上。


穆旦的詩體主要分兩種:一種是抒情短詩,詩意凝練緊湊,抒發內心的情感與思辨;一類則是戲劇體長詩,如《防空洞裡的抒情》、《從空虛到充實》、《神魔之爭》等,這一類詩作結構較為複雜,一般使用多重人稱,不斷轉換角度,將內心自省、場景敘述、他人話語交織混合於一處,形成多聲部的效果,表現出錯綜的戲劇性張力。《防空洞裡的抒情詩》就在“我”與“他’’的對話中展開,日常的話題表面上不斷幹擾著詩歌的主題,但正是在戰火與閑話的對照中,還原出歷史沖擊下個體的真實的心態。


    另一種“張力”模式在穆旦詩中表現為不同類型的經驗、詞語和詩境的陌生化並置上。


    穆旦對詩歌中語詞的選擇,詩行的展開模式中也處處滲透著“張力”意識。閱讀他的詩作,讀者會發現他十分偏愛從對立、矛盾的地方向著筆,通過兩種互相反對的力量的較量,形成詩歌曲折深入的表現力。


    在“相反的極端”中促發詩歌想象力,在形成“張力”效果的同時,也有效地擴展了詩歌的意義空間。這就是所謂“思維的複雜化,情感的線團化”,不但拓展了詩歌表達的功能,也可能更適於表現現代人的思想感情。這一類詩歌“難懂”,往往就難在這種複雜的糾纏中。把握其“張力”的詩藝,才能解讀其含義,欣賞其特殊的詩美。


    穆旦曾言:“詩應該寫出‘發現底驚異”,就是要寫出前人未有的獨特經驗”,通過對“張力”原則的運用,穆旦在現實的感受和經驗中激活了全新的“驚異”。


    第二,穆旦詩歌藝術方面的創新,是對傳統詩意的反動。


    在新詩詩人中,穆旦是受中國傳統詩詞影響最少的一個,這是他自覺選擇的結果。穆旦曾不止一次地表示,他反對詩歌書寫那些所謂詩意的“風花雪月”,主張要以特殊的現代經驗為表現對象。他是力圖通過追求“非詩意”來達到新鮮的獨特的詩意。他認為中國詩與西洋詩(現代詩)主要的分歧在於:“是否要以風花雪月為詩?現代生活能否成為詩歌形象的來源?”


    新詩,自從發生之日起,雖然打破了舊詩外在形式的束縛,但古典詩歌情景交融、“思與境偕”的審美理想仍暗中塑造著新詩的品格。在戴望舒、卞之琳、林庚等人的詩作中,不難見到玲瓏精致的古典審美情調的延續,這構成了新詩發展中一道獨特的風景,也說明了傳統與現代間複雜的關系。但在穆旦這裡,這種情調遭到了自覺的抵制。在他的詩中,讀者很少看到風花雪月的“詩化”境界,更多的是物化的、異質性的現代經驗。


    對古典詩境的反動,不僅表現在詩歌素材的現代化上,更顯示為詩歌審美品質的生成上。古典詩歌以均衡、和諧、主客體的交融為審美旨歸,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的境界更是詩歌的理想。但在穆旦這裡,張力性原則的使用,打破了“中和之美”,使我和物之間,自我和世界,自我與他人之間呈現出危機和裂痕,形成了另外一種“張力之美”。


    在語言上,穆旦也表現出一種“非詩意”的反叛的姿態,將新詩從封閉的“詩歌語言”的狹隘中解放出來。圍繞著新詩“散文化”還是 “純詩化”,曾經展開過許多爭論,在“純詩化”主張中有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將詩歌當作一種特殊的語言,遠離日常直白的口語。在具體實踐中,詩歌語言的特殊性往往表現為用詞的典雅,詩境的含蓄,語言的暗示性等,形成了一種幽妙醇美的詩風。但這樣的詩意語言在穆旦詩中十分罕見,他不僅將大量現代生活詞匯引入詩中,而且常常采用邏輯關聯詞和歐化句法,作為詩歌的主幹,形成一種理性的推論力量。


    從新詩發生之日起,在詩歌中表達現代中國人的生活和感受,就成為新詩發展的一個潛在動力,並且在某種意義上,構成了新詩區別於“舊詩”或“西洋詩”的一個標志。在20年代,它表現於詩人對社會人生的普遍關注上;在30年代,“現代派”詩人又正面提出了這種現代性的理想。40年代,穆旦與九葉詩人將中國特殊的歷史現實與現代詩藝相結合,在其中找到了一條獨特的道路,他們的探索可以說,實現了這一理想,即:用“現代的詩形”表達現代人的情緒和思想。

參考資料:


1.符傑祥、張光芒:《“受難的形象”——論穆旦詩歌的人格價值與文化意義》,《淄博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01
2.陳林:《穆旦研究綜述》,《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1/02
3.李榮明:《論穆旦詩歌中的“異化”主題》,《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1/03
4.周良沛:《穆旦漫議》,《文藝理論與批評》,2001/01
5.立源、博平《含淚的沉毅贊歌――讀穆旦的<贊美>》,《中學語文教學》,2001/08
6.魏家駿《苦難民族的精神贊歌――穆旦的詩<贊美>賞析》,《名作欣賞》,2004/10
郝蕾:《“一個民族已經起來”――穆旦的<贊美>賞析》,《名作欣賞》,2005/06


引用網址:http://blog.sina.com.cn/s/articlelist_1424284800_0_6.html

延伸閱讀:穆旦的《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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