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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詩選》
2011/09/16 21:59:39瀏覽381|回應0|推薦3

南星(1910-1996),原名杜南星,河北懷柔人。畢業于北京大學西方語言文學系,曾任教于北京孔德學校,五十年代以後長期在國際關係學院英語系執教,直至退休。南星是具有個人獨特風格的詩人、散文家,著有詩集《石像辭》、散文集《松堂集》等。無論是詩還是散文,南星的作品多發自書齋、書卷的抒情,意象典雅豐富。他對英國散文情有獨鐘,有精到的研究。因此,以他深厚的文學修養,流利清麗的譯筆翻譯《一知半解》,自不作第二人想,堪稱佳著佳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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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人


讓我去做一個守墓人吧,
因為那墳園遙對著你的住處;
因為荊棘與不成形的雜樹,
代替了聳立的牆壁與白楊之林;
因為它任我的雙腳逡巡不前,
正如它不拒絕烏鴉的棲止。

你指引給我那獨特的碑石了,
但我要一一去探視的。
我並不經意墳園與我之契合,
我更願對過路人
喃喃地講述落枝聲與黃昏鳥語。

不說那墳園與我有了十載因緣,
也應說早住在記憶裡吧,
我深信它是我的神秘的故居,
倘此時墓中有聲,
必為我作真實之證語。

你在那兒尋找我的痕跡麼?
我的氣息留為墓地之風,
我的手澤是在每一方碑石上,
每一片枯葉上,每一棵樹幹上,
莫聽你的眼睛虛妄的報告。

從此你稱我為安定的守墓人吧,
你認識墳園前的老屋了,
我將在那兒鄙視著年華,
只替你夜夜私窺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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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失


“你遺失了甚麼呢?”
我不能回答這同情的問詢,
讓他且聽院中的風夾雨,
聽那互相交替的高呼與低唱,
再看一看這臉色異常的人,
他就可以知道我何以不回答了,
他就可以想像出我的遺失了。

莫作聲,且封住自己的嘴唇吧。
只有我的心思是不聽制止的,
他又開始初夏之夜的巡遊了,
他認識那一條長街,
那兒有多少清爽,多少沉靜,
多少安寧,舒適,柔和,
而且做了我的遺失之所在地。

我常常是一個癡人,
覺得仍會在那兒尋覓得到的,
我知道我完全錯了,
一年後呢,兩年後呢,三年後呢?
那時長街也改變形容了,
塵沙認得我麼,列樹認得我麼,
兩旁靜立的房屋認得我麼?

做不了一個勇壯的流浪人,
我的歲月會無新無舊吧。
但我遺失的如果是種子,
會長成多葉的小樹了,
如果是蟲兒,會留下幼小者而去了。
所以我的遺失是永久的,
在無蹤跡中度過千載萬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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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


你給我帶來多少遺忘,
天空與星辰都是新生的。
我聽見昨日未曾流的河水,
水邊有轆轆而過的樂音,
是好走夜路的車輪麼,
它們為甚麼到世界上來呢?

說這屋子是今天造起來的吧,
不然牆上早應有藤蔓了。
窗子羞澀著不肯隨手而開。
塵土沒有到這兒巡行過。
誰是主人呢?我詢問著,
且細聽有誰來解答。

但這地方並不是生疏的,
象一個家,象你的或我的家。
家裡有時稀時密的語聲,
有可聽的哭與秘密的笑,
也有自然而且美好的睡眠,
只要沒有吹醒人的粗暴的風。

有一個人喜好坐下沉思,
喜好散步從黃昏到夜,
喜好因窗紙響而歎息,
喜好凝望樹枝或天空。
他不像是我自己的了,
我想他是我留不住的客人。

在不見你時我會開口而歌,
雖然是沒有字也沒有曲調的;
或者我折一條柳枝做鞭子,
或者到巷口去聽熱鬧的故事。
因為歲月是不惱人的,
春若去了,夏為我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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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


商店之行列永遠是年青的,
時時閃耀著孩子的眼睛
向每一個過路人作態,
若有意,若無意。

過路人永遠是年青的,
它們在追逐迅疾的車輪,
沒有疲乏,沒有回轉,
不知道是否星辰在天。

武裝永遠是年青的,
象一群人形的鐘在街路上,
他們四雙腳做了鐘擺,
但時間是不會流動的。

且到有夜色的胡同裡去吧,
叫賣聲永遠是年青的。
雖然有人聽了十年九年,
他覺得他記錯了歲月。

夜色遮不住老樹的裂紋,
對面的牆壁也久已失修了,
但牆壁上的影子象花枝,
春風吹過了一個個季節。

只有幾個人影靜立在門外。
一夜如一年,一年如一夜。
永久與暫時混合了,
讓他們懷疑自己年青或年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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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上


河上,房舍的一面:
淡藍色的牆壁,在遠處,
如一片沒有裂紋的天空。
但它的窗子是完全黑色的,
黑的窗格,黑的窗簾,
或者,窗子被黑的泥土封住了。

河上,房舍的一面。
河水已經乾涸了,沒有聲音,
甚至帶走了它往日的聲音。
房舍不像是記得往日的,
或者它在專心地回想呢,
掀動著它的經歷之堆積。

房舍默默地看著河床。
沒有小船也沒有漁網了,
沒有持著釣竿的徘徊者,
也沒有光腿赤足的孩子了,
沒有浮萍,沒有水草,
河床的面容是呆板而灰黑的。

房舍前面有一樹枯枝。
這是樹葉與草葉一同生長的時候,
行人應當走在覆蔭之下了。
房舍不說那一樹枯枝的歷史,
也許它是在過無數花朵,
沒有一朵至今留在它的身上。

房舍遙對著一戶人家,
那片燈已經完全失去光輝的。
攜帶著笑語從門內出來的人們
想是到別處去做新的住客了。
讓房舍毫不轉動地傾聽吧,
蝙蝠夜夜在門前飛舞。

黑色的窗子,永在。
枯涸的河床,永在。
一枝枯樹,永在。
人家與蝙蝠,永在。
從此不會有過路人走來
衝破了這千百年寂寞之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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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遊人


我是喜好在小巷裡巡遊的人,
我可以對你述說它們的數目,
述說那最莊嚴最古老的門,
那懶惰善睡的高樹
和小巷中美好的聲音,
我是說那水車和叫賣者的。

在深夜,在不見月亮的時候,
我並不去尋找可厭的燈光,
只去私聽鄉里行人的歌吟
或已成為自然之音樂的木柝聲,
我覺得自己和小巷契合,
是它們的老住客或老行客了。

你從沒有到過這些地方,
所以它們保守者單純的歷史。
但今夜我為甚麼害怕呢,
怕著曾給我多少撫慰的黑暗,
而且第一次有了獨行的自覺,
我愛的音樂也做出怪聲了?

我疾走向那放出燈光的板窗,
我知道它是那賣雜貨女人的居處,
我不是要做她的雇客,
只覺得你會正在那兒的,
或者她會告訴我你買了甚麼,
如果她不嫌棄我唐突的訊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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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像辭


你來過幾次我記不清楚了,
但我記得你足跡的數目,
無論留在草葉上或土地上的,
因為當這園林歡迎你的時候
我就要用力地低頭了。

你將怎樣猜想我的經歷呢?
也許你以為我是一個新客,
還不如一株赤楓或一株白楊,
也許你的思想或記憶
不會來到我的身上,永遠地。

如果我對過去生出疑問了,
我回想一些連綿雨的日子,
一些沉重的雪花封住全地的日子。
我曾看見秋冬的轉移,
曾聽見風歌唱著象一個牧者。

莫近前來看我吧,
這全身上的斑痕
會為我上面的話作證。
你第一次已是來遲了,
如果這園裡沒有年青的花草。

我的希冀也許是非分的:
願陽光以外的溫暖
或一個生人的眼光
或蟲兒們所不瞭解的聲音
使我忘記自己的過去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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訴說


我將對負著白花的老樹
或新上架的牽牛
或久居在我屋簷下的
叫過秋天和冬天的麻雀
或一隻偶來的山鳥
訴說過我的煩憂和歡樂,
甚至是關於一件小事的:
一個小蟲飛落在我的身上
或雨擊打了我的窗子。

然後我向它問詢,
如果有風吹它的細枝落地,
如果它的尖葉子偶然地
受了一個行人的催折,
如果它的舊巢傾頹了,
如果它從山中帶來了
往昔的或今日的消息,
讓它殷勤地對我講述,
用對一個友人說話的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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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息


如一個穩重的中年婦人,
梨樹負著將熟的果實。
馬纓花像是畫在牆上的,
雖然它正在光榮的季節裡。
幼年的白楊是欲睡的孩子
攜帶著活潑入夢。

在這樣晴朗的天日下
它們有秋之預感麼,
或因嚴肅的主人而靜息?
我深怨這庭院的沉寂之形容,
但這主人只能在窗前
守望著它們,默默地。

那一雙手何能再來呢,
它們會讓梨樹投下它的果實,
讓馬纓花飄散在窗格上和屋頂上,
讓幼年的白楊搖擺而歌,
然後這兒有了清銳的笑聲,
牆外的行人也會愕然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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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虎


門燈的光輝是誘人的麼,
穩定的火焰,無聲的火焰。
那支赤紅的壁虎夜夜來,
燈罩上微薄的溫暖
給它一些秘密的冬天的歡喜。

到我可望不可接的時候,
它就要因焦慮而褪色了。
門燈之熄滅是愉快的變更,
不然是何能制止自己呢,
可憐的孩子已慣于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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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


隔壁的人,
雪天的報告者。
你的隔壁有什麼聲音呢?
你在北方,
我也在北方,
而你會做一個南方的孩子,
讓我在這兒感受南方的天氣,
於是雪的早晨的情調被遺失了。

三個音符的鷓鴣叫,
夢寐的,歡快的,跳動的。
鷓鴣會叫雪麼,
我不相信。
隨之而來的是早晨的叫賣,
那聲音中有負著水珠的菜蔬,
暖濕的帶著薄泥的街道。
誰想到雪呢?沒有人。

你笑我早晨的聽覺麼,
我醒了,你來。
鷓鴣是你,叫賣是你,
你這雙重的聲音佔據了我,
而我說我的隔壁人說謊了。
你走近了麼,
我要起身,我要起身,
你的春天的衣襟之飄動是靜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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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尾蛇


馬鈴薯的田野,
草棉的田野,
殘梗和土塊的田野。
狹長而柔軟的草葉呢?
沒有人看得見。
田邊的草葉是低矮稀疏的,
夾著曲折無盡頭的小道,
一些懶惰的行人走過去了;
廣闊的靜默伸展在天空之下,
微弱的蟲聲間歇著
然後沉下去,沉入土中了。

田野是這麼虛空的,
但它佔據了東西南北,
讓人望不見那充實的院子,
這似乎遠了,在遠處,在遠處,
草葉和聲音都在遠處,
那些狹長而柔軟的綠紗巾
封蔽著一條寬廣的路徑,
風留下行回的低音
浮蕩著,從白天到夜間,
於是草葉更清涼了,
美好的劈啪之聲蜿蜒而來,
響尾蛇的遊行是不肯靜默的,
在有月有星的夏夜。

馬鈴薯的種子伏地不起,
草棉的果實成熟而落了,
一隻拖著柴耙的牲畜走過田野。
有屈身在土塊中間的人,
殘梗便聚成堆了。
為甚麼仍然沒有聲音呢?
楓突然地往來,
殘梗是僵直而沉重的。
那在遠處院裡的草葉怎樣了?
是的,是另一個季節了,
長久蟄伏著的響尾蛇
會到田野間來遊行一次麼?

延伸閱讀:一個淪陷區詩人的生命之維 - 論南星20世紀40年代的詩歌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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