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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江帆詩選》
鼠嫁女
無燈的院落,
山妻為我訴說鼠嫁女,
是千百年的習俗,
今夜莫驚擾它的婚儀。
簷階許有鼠的行列,
山妻的語聲細細,
我張開私窺的眼睛,
暈月如貓爬過牆來。
街
穿過了橋,
像南歐的獨木舟載著你輕輕地,
你踏出細月亮的街。
月亮是細到只照見水門汀,
和你馬來女的舞姿的步武。
用秘密的視線觸覺著,
我願一切是影畫哪﹗
因為你善步舞的,
縱我想出一個遠土的小港,
從細月亮的街回過來,
你能小住我棕欄的板房中嗎?
減價的不良症 / 陳江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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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於唱片和手搖鈴的夜,
減價的不良症更流布了,
今年是滯銷之年哪。
巿場的音調蜂巢般嗡嗡著。
不要當樂隊咀嚼呢;
當樂隊咀嚼的是錯覺吧,
我們呼吸著工業風的音調。
是末代的工業風的音調呢,
任蜂巢般地叫喚著,
也已失去它創世紀的吸力的。
今年是滯銷之年哪。
燈下 / 陳江帆
幽暗的燈火下,
我看你淚不可抑,
我俯著在你髮的林藪,
撫慰你
如撫慰一匹黑鹿。
你富於少女的感傷性,
不是一匹黑鹿,
我卻如海隅遊牧人,
聽著你幽咽的潮之語,
眼底有暗雪起了。
燈
微風的靜夜
燦爛著無數的寶石,
夜燈在近處,
夜燈在遠處。
遠處的燈多噩夢,
它起伏,它輾轉反側,
記著炫目的白晝
它昏迷在雲上,海上。
下面是海吧:
海水揚著暗波,
那是漁人之妻嗎?
--漁火繫在船頭,
然後她又歌唱。
但這裏四野無言,
船也隱匿著不見
我又疑慮承載燈的不是船,
恍惚著載燈的是漁船嗎?
怕是草原,
綴著獵人炙野鹿的野火?
草原震顫著,
隨風飄搖,
風夜是最好的樂人,
它使一切翩翩舞蹈。
然而在近處的燈卻很明靜,
它畫出這裏的山,
這裏的村婦的廬舍
這裏的小木橋,
和橋端陰蔭的樹林,
更點染一個老者,
默然停下來,
默然望著天
然後默然走他的路。
微風的靜夜,
燈在近處,燈在遠處。
深巷
掩著一扇門,
你隱進古宅中去。
我乃揚步深巷中。
一個冷落的遠方人。
俯首有鼷鼠窺燈,
我亦留神巷燈的萎頓:
人們已將它拔下燈罩,
空留小小爆裂聲。
深巷曲折迂回,
若無盡的道路,
隱隱有巷鼓司夜——
巷鼓報初更。
戀女
我底戀女在荔園,
她似五月的荔枝
——荔枝沒有她的悒快味。
可是我哀愁著,
像明珠投在暗水裏,
蘊著馥鬱的戀情。
也許有人說我太狂癲,
待荔枝褪了紅,
果樹下唱著它的五月。
百合橋
月色浮上百合橋,
今夜,是我村的社日。
單純調的二簧低唱著,
有感冒性的憂悒開始了。
是海色的鰻魚陣嗎?
烏桕路只見少婦的市集。
我遂有黯然的戀了
載著十年的心和老的心。
窮巷
日暮的斜坡,
牛羊肅穆地下來了。
窮巷的老人是多思緒的,
當他為牧群的下宿捧出了乾芻。
是因為他怕日暮嗎?
陽光放出最後的弧線,
爬向斜坡的高樹了。
而他在深深的巷子。
一個沒有白晝和黃昏的實感的,
憂鬱著日暮是無謂哪!
從肅穆的牛羊之群,
他記起了一些生之誘吧。
但是,永遠在深深的巷子呢!
南方的街
在海風吹的南方的街,
戴著白帽子飄過去,
我是疲乏呢,
誰向我叫賣新熟的荔枝!
海上的船載來遼遠味。
我為著海上飄著的船哪,
飄在街的角落裏,
海鷗的歌沉向心的尖端。
我於海鷗的歌是思慕的,
但是疲乏的人,
被白色的船竿消損了,
然後反復唱著默默的心。
麥酒
因為怕成為歷史上的,
你的心是一只浮空體了,
它生長在香粉和時裝的氛圍中,
做著灰鴿般的流浪呀。
將沒有頹敗之感吧,
如灰鴿沒有頹敗之感,
溫度被人工調養著,
十二月的園裏也見了朱砂菊。
感官的香味跟感受者一同消長的,
倘你一日有衰弱症的嫌厭呢!
讓窗子將田舍的風景放進來,
你不將想起已成為歷史上的麥酒嗎?
海關鐘
當太陽爬過子午線,
海關鐘是有一切人的疲倦的;
它沉長的聲音向空中噴吐,
而入港的小汽船為它按奏拍節。
林蔭道,苦力的小市集,
無表情的煤煙臉,睡著。
果鋪的呼喚已缺少魅惑性了,
縱然招牌上繪著新到的葡萄。
都會的版圖
都會的版圖是有無厭性的
昔時的海成了它的俘虜;
起重機晝夜向海的腹部搜尋,
縱有海的呼喊也是徒然的 。
現在,我們有嶄新的百貨店了,
而帳幔築成無數的尖端。
蛋女低低的坐著,---
電氣和時果的反射物。
摘抄自藍棣之選編的《現代派詩選》,陳江帆,上世紀 三十年代現代派詩人,資料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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