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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一多寫景詩賞讀
2011/07/05 18:11:48瀏覽866|回應0|推薦2

蘇雪林評價詩人聞一多詩歌的四個特點,其中兩個是:字句鍛煉的精工、無生物的生命化,從詩人的寫景詩裡能看出這些特點,貼切別致的比喻,精準形像的擬人手法,還有來自積淀深厚的古典文學的鍛字的天份。

秋色
——芝加哥潔閤森公園裡

“詩情也似並刀快,
剪得秋光入卷來。”
     ──陸遊

紫得象葡萄似的澗水
翻起了一層層金色的鯉魚鱗。

幾片剪形的楓葉,
仿佛朱砂色的燕子,
顛斜地在水面上
旋著,掠著,翻著,低昂著……

肥厚得熊掌似的
棕黃色的大橡葉,
在綠茵上狼藉著。
松鼠們張張慌慌地
在葉間爬出爬進,
搜獵著他們來冬底糧食。

成了年的栗葉
向西風抱怨了一夜,
終於得了自由,
紅著乾燥的臉兒,
笑嘻嘻地辭了故枝。

白鴿子,花鴿子,
紅眼的銀灰色的鴿子,
烏鴉似的黑鴿子,
背上閃著紫的綠的金光──
倦飛的眾鴿子在階下集齊了,
都將喙子插在翅膀裡,
寂靜悄靜打盹了。

水似的空氣泛濫了宇宙;
三五個活潑的小孩,
(披著桔紅的黃的黑的毛絨衫)
在丁香叢裡穿著,
好象戲著浮萍的金魚兒呢。

是黃浦江上林立的帆檣?
這數不清的削瘦的白楊
只豎在石青的天空裡發呆。

倜儻的綠楊象位豪貴的公子,
裹著件平金的繡蟒,
一只手叉著腰身,
照著心煩的碧玉池,
玩媚著自身的模樣兒。

憑在十二曲的水晶欄上,
晨曦瞰著世界微笑了,
笑出金子來了──
黃金笑在槐樹上,
赤金笑在橡樹上,
白金笑在白松皮上。

哦,這些樹不是樹了!
是些絢縵的祥雲──
琥珀的雲,瑪瑙的雲,
靈風扇著,旭日射著的雲。
哦!這些樹不是樹了,
是百寶玲瓏的祥雲。

哦,這些樹不是樹了,
是紫禁城裡的宮闕──
黃的琉璃瓦,
綠的琉璃瓦;
樓上起樓,閣外架閣……
小鳥唱著銀聲的歌兒,
是殿角的風鈴底共鳴。
哦!這些樹不是樹了,
是金碧輝煌的帝京。

啊!斑斕的秋樹啊!
陵陽公樣的瑞錦,
土耳其底地氈,
Notre Dame底薔薇窗,
Fra AngeLico底天使畫,
都不及你這色彩鮮明哦!

啊!斑斕的秋樹啊!
我羨煞你們這浪漫的世界,
這波希米亞的生活!
我羨煞你們的色彩!

哦!我要請天孫織件錦袍,
給我穿著你的色彩!
我要從葡萄,桔子,高粱……裡
把你榨出來,喝著你的色彩!
我要借義山濟慈底詩
唱著你的色彩!
在蒲寄尼底La Boheme裡,
在七寶燒的博山爐裡,
我還要聽著你的色彩,
嗅著你的色彩!

哦!我要過這個色彩的生活,
和這斑斕的秋樹一般!

黃昏

太陽辛苦了一天,
賺得一個平安的黃昏,
喜得滿面通紅,
一氣直往山窪裡狂奔。

黑黯好比無聲的雨絲,
慢慢往世界上飄灑……
貪睡的合歡疊攏了綠鬢,鉤下了柔頸,
路燈也一齊偷了殘霞,換了金花;
單剩那噴水池
不怕驚破別家底酣夢,
依然活潑潑地高呼狂笑,獨自玩耍。

飯後散步的人們,
好象剛吃飽了蜜的蜂兒一窠,
三三五五的都往
馬路上頭,板橋欄畔飛著。
嗡……嗡……嗡……聽聽唱的什麼──
是花色底美醜?
是蜜味底厚薄?
是女王底專制?
是東風底殘虐?

啊!神秘的黃昏啊!
問你這首玄妙的歌兒,
這輩囂喧的眾生
誰個唱的是你的真義?

春寒

春啊!
正似美人一般,
無妨瘦一點兒!


春之首章

浴人靈魂的雨過了:
薄泥到處齧人底鞋底。
涼颸挾著濕潤的土氣
在鼻蕊間正沖突著。
金魚兒今天許不大怕冷了?
個個都敢於浮上來呢!
東風苦勸執拗的蒲根,
將才睡醒的芽兒放了出來。
春雨過了,芽兒剛抽到寸長,
又被池水偷著吞去了。
亭子角上幾根瘦硬的,
還沒趕上春的榆枝,
印在魚鱗似的天上;
象一頁淡藍的朵雲箋,
上面塗了些僧懷素底
鐵畫銀鉤的草書。
丁香枝上豆大的蓓蕾,
包滿了包不住的生意,
呆呆地望著遼闊的天宇,
盤算他明日底榮華──
仿佛一個出神的詩人
在空中編織未成的詩句。

春啊!明顯的秘密喲!
神聖的魔術喲!

啊!我忘了我自己,春啊!
我要提起我全身底力氣,
在你那絕妙的文章上
加進這醜笨的一句喲!

春之末章

被風惹惱了的粉蝶,
試了好幾處底枝頭,
總抱不大穩,率性就舍開,
忽地不知飛向那裡去了。
啊!大哲底夢身啊!
了無粘滯的達觀者喲!

太輕狂了哦!楊花!
依然吩咐兩絲粘住罷。
嬌綠的坦張的荷錢啊!
不息地仰面朝上帝望著,
一心地默禱並且贊美他──
只要這樣,總是這樣,
開花結實底日子便快了。

一氣的酣綠裡忽露出
一角漢紋式的小紅橋,
真紅得快叫出來了!
小孩兒們也太好玩了啊!
鎮日裡藍的白的衫子
騎滿竹青石欄上垂釣。
他們的笑聲有時竟脆得象
坍碎了一座琉璃寶塔一般。
小孩們總是這樣好玩呢!

綠紗窗裡篩出的琴聲,
又是畫家腦子裡經營著的
一幀美人春睡圖:
細熨的柔情,嬌羞的倦致,
這般如此,忽即忽離,
啊!迷魂的律呂啊!

音樂家啊!垂釣的小孩啊!
我讀完這春之寶笈底末章,
就交給你們永遠管領著罷!


二月廬

面對一幅淡山明水的畫屏,
在一塊棋盤似的稻田邊上,
蹲著一座看棋的瓦屋──
緊緊地被捏在小山底拳心裡。

柳蔭下睡著一口方塘;
聰明的燕子──伊唱歌兒
偏找到這裡,好聽著水面的
回聲,改正音調底錯兒。

燕子!可聽見昨夜那陣冷雨?
西風底信來了,催你快回去。
今年去了,明年、後年、後年以後,
一年回一度的還是你嗎?
啊!你的爆裂得這樣音響,
迸出些什麼壓不平的古愁!
可憐的鳥兒,你訴給誰聽?
哪知道這個心也碎了哦!

秋之末日

和西風酗了一夜的酒,
醉得顛頭跌腦,
灑了金子扯了錦繡,
還呼呼地吼個不休。

奢豪的秋,自然底浪子哦!
春夏辛苦了半年,
能有多少積蓄,
來供你這般地揮霍呢?
如今該要破產了罷!

廢園

一只落魄的蜜蜂,
象個沿門托缽的病僧,
遊到被秋雨踢倒了的
一堆爛紙似的雞冠花上,
聞了一聞,馬上飛走了。

啊!零落的悲哀喲!
是蜂底悲哀?是花底悲哀?


稚松

他在夕陽底紅紗燈籠下站著,
他扭著頸子望著你,
他散開了藏著金色圓眼的,
海綠色的花翎──一層層的花翎。
他象是金穀園裡的
一只開展的孔雀罷?

初夏一夜底印象
——一九二三年五月直奉戰爭時

夕陽將詩人付給煩悶的夜了,
叮嚀道:“把你的秘密都吐給他了罷!”

紫穹窿下灑著些碎了的珠子──
詩人想:該穿成一串掛在死底胸前。

陰風底冷爪子剛扒過餓柳底枯髪,
又將池裡的燈影兒扭成幾道金蛇。

貼在山腰下佝僂可怕的老柏,
拿著黑瘦的拳頭硬和太空挑釁。

失睡的蛙們此時此刻應該有些倦意了,
但仍舊努力地叫著水國底軍歌。

個個都吠得這般沉痛,村狗啊!
為什麼總罵不破盜賊底膽子?

嚼火漱霧的毒龍在鐵梯上爬著,
馱著灰色號衣的戰爭,吼的要哭了。

銅舌的報更的磬,屢次安慰世界,
請他放心睡去……世界那肯信他哦!

上帝啊!眼看著宇宙糟踏到這樣,
可也有些寒心嗎?仁慈的上帝喲!

春光

靜得象入定了的一般,那天竹,
那天竹上密葉遮不住的珊瑚;
那碧桃;在朝暾裡運氣的麻雀。
春光從一張張的綠葉上爬過。
驀地一道陽光晃過我的眼前,
我眼睛裡飛出了萬支的金箭,
我耳邊又謠傳著翅膀的摩聲,
仿佛有一群天使在空中邏巡……

忽地深巷裡迸出了一聲清籟:
可憐可憐我這瞎子,老爺太太!”

所見

小河從槎丫的亂石縫裡溜出來,
聲音雖不大,卻還帶點瀑布底意味。
在他身上橫臥著,是一株老柳,
從他的幹上直豎地射出無數的小枝;
他仍想找點陽光,卻被頭上的密蔭攔住了,
所以那一叢綠葉,都變了死白的顏色。
野藤在這一架天然的木橋下,
掛起了一束蓬松的鬢絲,
被瀑布底呼吸吹得悠悠搖動。
誰家洗衣的女兒,穿著緋紅的衫子,
蹲在綠陰深處,打得砰訇砰訇的響?

雪片

一個雪片離開了青天底時候,
他飄來飄去地講“再見!
再見,親愛的雲,你這樣冷淡!”
然後輕輕地向前邁往。

一個雪片尋著了一株樹底時候,
“你好!”他說──“你可平安!
你這樣的赤裸與孤單,親愛的,
我要休息,並是叫我的同伴都來。”

但是一個雪片,勇敢而且和藹,
歇在一個佳人底薔薇頰上底時候,
他吃了一驚,“好溫柔的天氣呀!
這是夏季?”──他就融化了。

晚霽見月

好了!風翅掩了,
雨腳斂了,
可惜太陽回了,
天色黯了,
剩下崎嶇洶湧的雲山雲海,
塞滿了天空。

忽地紫波銀了,
遠樹沉了,
竟是黃昏死了,
白月生了,──
但是崎嶇洶湧的雲山雲海,
塞滿了天空!

莫愁太陽自落,
睡煞人兒,
且待月亮照著,
喚醒魂兒。
但是崎嶇洶湧的雲山雲海,
寒滿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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