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兒時記憶裡，他們是對互補絕佳的完美夫妻。每天爺爺都會唸報上的新聞給奶奶聽，奶奶則會準備爺爺喜歡的食物。彼時爺爺已經生病，幾年來進出療養院都是奶奶隨侍照顧。

勤妹，是奶奶的閨名。一如其名，奶奶勤快又聰明，生在物質不豐的日據時期，她是家中長女弟妹眾多，很早便被送去當童養媳。在那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奶奶沒上過學堂也不識字，卻什麼活都做過。

民國初期，日本人在台灣種植咖啡，勤妹便曾與村中婦女一塊採豆炒豆。後來台灣掀起咖啡熱潮，聊起這股風潮，奶奶幽幽提起這段經歷，讓我很驚訝。奶奶老家在新竹，採茶製茶更不在話下。

生於民國前，勤妹是很傳統的女性，記憶中她總將濃密黑髮挽成髻，還教我們挽面。單眼皮加上不夠挺的鼻樑，長相很普通，最顯眼的是一對大而長的耳朵，說明福氣與長壽。

雖然沒唸過書，奶奶卻流露智慧和勇氣，凡事過目即會。勤妹沒學過裁縫，但她剪裁縫製的內褲合身又好穿，村裡人都來央求裁製；我愛吃川菜裡的魚香茄子和麻婆豆腐，她沒嚐過，聽我敘述也能做得有模有樣；當年流行編髮，她上手就會，讓我省下不少編髮費用。

奶奶膽子大又勤快，生活中幾乎沒事能難倒她。在勤妹奶奶身上，我看見了什麼叫「為母則強」。她的二女兒生性膽小，丈夫出差不在，便找母親小住陪伴。某夜有賊進屋，女兒不知所措，還是奶奶喝斥追打才嚇跑賊人。其後聊起這段往事，奶奶說她也很害怕，但母女倆都怕要怎辦？

待人接物優雅和善的奶奶，總是穿著整潔光鮮，髮髻梳理一絲不苟。擅於女工的她非常勤快，為迎接曾孫出生，她早早手縫貼身舒適的和式小衣；她在鄰里也以好手工知名，經她裁製的內褲貼身又好穿（早年衣食不豐，鄉村人家內衣褲多靠自己裁縫）。

嫁了帥氣的老公，對繞著半個台灣不斷遷居討生活的勤妹來說，或許不是好事。帥爺爺風流倜黨，女人緣極佳，加上其後他醉心政治，公關交際多，家中經濟經常入不敷出。他大手筆買當時算是奢侈品的機車和電視，也捨得為孫女買時髦漂亮的衣鞋，更常大宴賓客。

聊起陳年舊事，母親說當年帥公公經常十天半個月不回家，有時候回來下逢家中稻作收成，便怕被公公賣了取去所有款項再去花天酒地，此時家中老少的一日三餐，便得靠婆媳二人撿拾人家遺漏的稻穗填飽肚子，日子過得清苦無人知。

帥爺爺為人豪邁，公關手腕高，村中的小學便是靠他當民意代表爭取而來，他為政治幾乎散盡家產。當時經常與其一同飲酒的某銀行經理說，當年和帥爺爺飲酒的陣仗很嚇人，喝冄的空酒瓶排滿一屋子，可見眾人的酒量和花錢如流水。我懂事以後常跟爺爺搭車到鎮上小逛，那時他已不騎當年風光的摩托車了，原來爺爺的健康已大不如前，早年移居東部過程中胸口受的傷，導致他肺較虛弱，加上多年飲酒熬夜，他得了當時的不治之症-肺結核。

晚年的帥爺爺不復年輕時的風光豪邁，卻依舊帥氣逼人。生病後的他與之前判若兩人，漂亮的小媽早已離他而去，反倒是他與奶奶的感情日好。最後爺爺選在療養院度過人生最後時光，身旁陪伴的只有始終不離不棄的智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