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仔是我小學同學，近日他把僅有的最後一小塊田地也賣了，這對我來說是極為震撼的事。在我孩提時代提起他祖父「福爺」就是家財萬貫的象徵，儼然是「財神」的代號；雖然其財力與影響力比不上現代的金融、工商鉅子，但在當地仍令土人敬仰不已。

當時一個農家擁有二甲農地就已不是普通等級，何況他祖上留下來幾十甲農地，可想而知他們家本錢之雄厚。小時候常聽長輩說及有關他曾祖父的傳奇事蹟，他曾祖父年輕時有一次天剛亮就到田裡做活，突然他看到不遠處有一隻金黃色母雞，牠帶著十幾隻黃澄澄的小雞正往草叢裡跑去。他想附近又沒有人家，這群雞當屬無主之物，他趕過去想逮住牠們帶回家飼養，但到那裡時雞卻不復見。

這片草叢剛好在土丘的上方範圍並不大，這一窩雞為何憑空消失使他百思不解。漸漸地天色已大明，他又把場地仔細檢查一遍，他發現草叢中央的一塊土有異樣，好似被人翻動過，於是他拿了鋤頭挖下去。這塊土果然比較鬆軟，挖近一公尺深時得一陶罐，罐裡盡是金塊。我祖父說寶物要出土時就會放出霞光或化成活物，光芒越顯或活物越多寶物越多，十餘隻小雞代表黃金蘊藏不少，但僅有緣者能見之、能得之；所以有人說這是他祖先有積德，才能得此上天之財。當時年少不信，後來年事漸長看得古書中確有記載類此事件。

當然他曾祖父會成富豪之家不只天賜黃金而已，他也是實業家，例如他的碾米廠生意做得很好，菸葉也種得級佳。家業傳到他祖父手裡更加興旺，不只事業愈做愈大農地也愈買愈多。但是成也是他祖父敗也是他祖父，待事業有一些成就，尤其中年以後就偏往享樂方面發展，起初耽湎於女色，但後來喜愛毒品更甚於前者，開始還有一些節制但吸食鴉片後就無法控制了。

鴉片是由罌粟花未成熟的蒴果割裂取其乳汁，乾燥凝固後經過燒煮和發酵製成，由鴉片可提煉成嗎啡，再由嗎啡經乙醯化改變構造後可製得海洛因。不論是那一種形態成品都含有鴉片生物鹼，乃是強效的中樞神經興奮劑，但長期吸食會極度破壞人的中樞神經與免疫功能，並導致心、肝、腎等主要器官的損害。

他會吸食鴉片固然與事業繁忙工作壓力沉重有關，但損友之慫恿也是主因，一時之間雖然能得到幻覺冥想狀態的欣快感，達到暫時麻木的目的，但是這種作為並沒有給他實質的幫助。他中晚年吸食成癮後不只體質嚴重衰弱及精神頹廢，事業也跟著崩潰而一洩千里，值錢的東西開始變賣。他曾經幾度努力把毒癮戒掉，有人說他成功了但亦有人說失敗了。我有一位親戚是戒毒專家，前不久他才跟我說他還沒有看過吸食鴉片成癮後戒毒成功的；有人號稱戒毒成功，實際上又偷偷地吸回去，就這樣一直到死都在「戒毒成功」與「偷吸」中循環。親戚說鴉片膏比黃金還要貴，若不是基於人道醫治，這些人早死早好。

「順仔」的父親接手後他們還是比普通人家好很多，但不善於治家理財之故，家道雖沒再滑落卻也不曾向上提升。適逢60年代台灣經濟變革之際，那時工商業開始發達起飛，所以從事這方面的家庭變得富裕，相形之下他們家就顯得不再高貴。

人一旦掌有權力就自認為天之驕子，以為萬代富貴之基於焉開始，而胡作非為；或一時幸運得意外之財，就以為坐擁金山，故手舞之足蹈之，殊不知懸崖在側。人生處處有生機卻也滿布著坎險，唯有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態度行事，困難者能化解之，而富貴者能久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