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眼前這如同修羅場般的情況，和八年前幾乎如出一轍──

　　霜月現在扮演的就是當時戰戰兢兢、處事不圓滑的宜野座；常守則成為狡嚙和征路的可靠角色；至於日野，就是剛赴任又什麼都不懂的常守了。

　　「日野監視官，我也不想和你做這種無謂的爭吵，只是想讓你知道身為一個成年人，應該要有辨別是非的能力！」霜月說完，便頭也不回地乘上公安局的黑色公務車。

　　而日野也氣惱地坐上另一台公務車。

　　看著兩位監視官準備要返回公安局，在場的執行官們這才紛紛走進機甲護送車內。

　　「……我倒是沒想到霜月會把常守比作希帕提婭。」六合塚踏上護送車的階梯，輕輕嘆了口氣。

　　「姑且算是崇拜常守吧？」

　　「你這句話可千萬別被霜月聽到喔。」

　　「希帕提婭和玫瑰花蕾嗎……」宜野座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

　　凝滯的空氣。

　　朱緊繃眉心，正駕駛著公務車趕往足立區醫療矯正所。

　　在她身旁空席的副駕駛座，擺放著一把發出螢綠光芒的主宰者。

　　「……你們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她的問題或許沒頭沒尾，但她知道「它們」一定明白她話裡的意思。

　　「嗯……？說什麼呢？難道正在休假的常守監視官，想與我們閒聊八卦？」冰冷的電子音隨著斷句一閃一爍，語氣無比的輕佻。

　　西比拉是想裝蒜到底嗎？

　　她按捺住怒氣，冷聲又問：「所以齋藤望與你們是什麼關係？」

　　「……」

　　「西比拉，鹿矛囲的事件你們還想再經歷一次？」

　　「……」

　　「很好，既然你們想放任不管的話，那接下來就隨我處理了。」

　　「滋──滋──滋──滋──滋──」沒有應答的主宰者竟在此時發出詭異的電磁干擾聲，她不免狐疑地看向主宰者，卻沒發現什麼問題……

＊＊＊

　　很快就抵達了齋藤司工作的醫療所。

　　立方體的建築仿效伊東豊雄為多摩美術大學圖書館設計的幾何風格，多片嵌合於清水模的半圓形落地窗令室內採光更加明亮。即便是昏暗的現在，也如同一塊閃爍著光芒的方糖。

　　朱將車停在醫療所前的水池廣場。她把主宰者收進隨身的肩背包裡，下車後，一個人快步走向強化玻璃製的生體感應門。

　　感應門立即確認了她的生體資料。

　　這時，服務型的無人機也已經佇在門口等候了。她便跟著無人機往候診區前進。

　　純白寬敞的穿堂使人感受到靜謐的氛圍，整個空間迴盪著皮鞋嗑嗑的響聲。可行走於此，朱竟有種自己快被吞噬的錯覺……

　　這間醫療所，顯然就是想具象出某個人的內心世界。

　　「……純白……嗎？」

　　「晚上好，常守小姐！由於精神護理科的病人需要較長時間的問診治療，請您務必耐心等候。」無人機在告知完看診須知後，便離開候診區去引導其他病人了。

　　她悄悄地舒了口氣，抱著隨身包坐在木質紋的塑料椅上。

　　瞇眼逡巡，候診區的景物投影是植栽滿佈的歐式莊園風格；內嵌喇叭的建物裝置正播放莫札特的雙鋼琴奏鳴曲──是厚生省的推薦曲目，節奏輕快，在臨床上也有改善精神萎靡的功效。

　　聆聽著樂曲，她快速瀏覽齋藤司的醫師簡歷。

　　「齋藤司，專長是精神護理……」發表的醫學期刊也多以此為範疇──除此之外，簡歷上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那麼，他的生物複製技術又是誰傾囊授予的呢？

　　而且，要私下進行這樣龐大的研究，也需要有足夠的資金和隱蔽的場所……這並不是一個地方醫療所的主任醫師能夠負擔得起的。

　　「……財團。」她喃喃自語。

　　只有財團才有辦法完備研究時所需要的金錢和設備……這代表齋藤司定是與某個財團有公開的醫療合作項目，並與之暗度陳倉，才沒有讓人揭露他的犯行。

　　朱一個人思考得起勁，正想動用監視官的權限搜索資料時，一道女聲突然打斷了她，「這不是……小朱嗎？」

　　她認得聲音的主人，不免抬起頭，「……椿學姊？你還沒下班嗎？」

　　「唔，還沒呢……我剛剛才幫人代診結束，等會還要向我的老師研究一下病歷。」椿此時拉開在朱左手邊的塑料椅坐了下來，「你呢？你一直是色相美人，應該不是來看診的吧？」

　　「……我今天確實是來看診的。」

　　「？！」椿露出了難以理解的表情。

　　由於刑事課搜查時的一切資訊須對市民保密的規定，朱無法向椿坦白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她也明白，獨自一人去見嫌疑犯太過有勇無謀，可如果不在這裡抓住他的狐狸尾巴，只怕被系統認可的齋藤司會製造更多的事端。

　　當然，在逮捕齋藤司的前提上，也不能波及到在醫療所裡看診的無辜病患和醫師。原本朱是想藉由這漫長的等待時間先以搜查為由疏散醫療所的人，但既然椿也在的話，請她幫忙引導比較不會出什麼紕漏，也不會惹上層閒話。

　　做好規劃後，她立刻從包裡拿出私人終端，迅速打了幾句話後，用眼神示意椿讀取終端上的訊息。

　　顯示在椿面前的訊息如下：

　　「從現在開始，請學姊以公安局搜查為由，幫忙疏散除了齋藤醫師以外在這棟建築物內的所有醫師和病患離開，學姊自己也是，請不要待在醫療所裡。待我進入診間後，若超過半小時還沒有傳訊息給你，請幫我聯繫公安局封鎖醫療所的院區，非公安局的人員也務必不要再回到醫療所。」

　　椿面有難色地點點頭，她很擔心朱，也想知道她的老師到底做了什麼……但她明白自己無權過問詳細情況，現下能做的，也僅僅是答應朱的請求而已。

　　 「那就麻煩學姊你了，請務必小心。」朱回以苦澀的微笑。

＊＊＊

　　同一時間，乘坐公務車欲返回公安局的日野，正用私人終端向同期的三係監視官椎木琴抱怨著在豐島區處理Psycho Hazard時和霜月爭吵的事發過程。

　　「吶，小琴……霜月前輩是不是真的很討人厭啊！」

　　「霜月前輩做事確實都一板一眼的，稍微難以溝通了點……和子你也不要太生氣了？我想她的警告是出於善意的……」

　　「那是因為小琴你是天秤座的人吧，個性隨和，脾氣也很好。我想就算是霜月前輩，也沒辦法跟小琴吵起來的。」

　　「呵呵……和子你是真的很信‘那個’呢。」終端傳來椎木輕輕的笑聲。對於一向講求理論與實務的現代，深信星座學的日野的確有些格格不入。

　　日野也明白自己的古怪，但她還是皺起眉替星座學辯解道：「小琴你別取笑我啊！星座是真的很準喔？因為我是巨蟹座，Paka說我跟水瓶座的人很不對盤，會成為死對頭，而霜月前輩也正好是水瓶座──！」

　　所以Paka是誰呢？這人的名字不是很奇怪嗎？即使椎木想這樣吐槽，但也沒辦法說出口。

　　只能要日野緩下來，「冷靜點啊和子，你講話都開始喘氣了。」

　　「小琴，我能不生氣嘛！」

　　「和子，別總想著前輩的事讓自己生氣了，看看夜空吧？今天的夜空似乎能看到星星喔。」椎木試圖轉移話題，一方面想讓日野忘記因霜月引起的不快，一方面是自己現在真的沒心情聽別人大肆訴苦。

　　「……」而日野也終於意識到終端那頭的心聲。

　　「和子？」因為終端突然沒了聲音，椎木有些緊張。

　　「……對不起。我知道小琴你不喜歡聽我抱怨，是我太無理取鬧了。」

　　椎木不禁嘆了一口氣。

　　這孩子有時候雖然少一根筋，但某些方面卻又靈敏得驚人。「不是這樣的，是因為今天的案件特別多。而且看到無辜的人受傷，我就……對不起啊和子，沒能好好聽你吐苦水……」

　　「小琴你不要道歉啊。畢竟這種主犯未明的情況，誰都會很擔心的。擔心會不會還有爆炸案發生……雖然各係都部屬了執行官監控，但這種抓不到‘狐狸尾巴’的感覺真讓人不安啊。」

　　就像眼前蒙上層白霧般，徹底迷航。

　　「吶……和子，我在想啊，這五起爆炸案的地點是不是想表達什麼呢？」

　　「嗯？什麼意思？」

　　「和子你不是也從分析室那裡收到了資料嗎？既然案發現場都被留下了符號，那麼同時發生的五起爆炸案是不是也有一個‘符號’呢？」

　　「符號啊……」

　　日野想起了炸彈客留下的天秤符號，費了幾分鐘的思考後，「……天秤、天秤。」她嘀咕著，下意識地捏緊手心，感覺自己就快接近那隱藏在迷霧中的真相。

　　「怎麼了嗎？」聽終端那頭開始喃喃自語，椎木不免擔心了起來。

　　「小琴……」

　　「嗯？」

　　「今天，是2120年的9月30日。案發的時間點在早上的9點30分。」她嚥了口口水，雖然這樣的聯想過於天馬行空，或許會再度遭椎木取笑是過於孩子氣地臆測，但她仍覺得自己有必要現在就說出來，「然後……星象學中的天秤座雖然在6月才能清楚看見，但現在，也能從天空中觀察到天秤座。再加上9月30日歸於天秤座，所以──」

　　「你的意思是，這五起爆炸點，說不定跟天秤座有關？」

　　「是……」掐緊的掌心似乎汗涔涔的，喉嚨也像被哽住般，「……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