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陽光，亮麗得耀眼。我懷著九月陽光般熾熱的心情，來到這潔淨、美麗的福德校園。剛一踏進教室，立刻被迎面而來約五十三對靈慧純真的眸子給吸引住了。面對著這一張張天真、可愛的童稚臉孔，心靈深處不禁這樣想著:在「福德」的日子裏，絕不愧對國家給我的一份薪水。我要用一顆熾熱如九月陽光的心，伴著他們今後的成長。轉眼近一年了，我深深的體會到照顧孩子的成長，是需要極大的愛心、耐心和毅力的。

      記得在我接班不久的午後，學生就來告狀：「老師，彬彬剛才和別班同學打架。」

    「老師，彬彬昨天回家也和別人打架。」

    「老師，彬彬昨天回家到一家商店偷了人家的玩具汽車。」

     老實說，因為剛接這一班不久，對彬彬這孩子我實在沒有很深刻的印象。趁上課時，我就把他叫過來，問他打架的原因。他理直氣壯的告訴我：「我高興！誰教他要先用眼睛來瞄我。」再問他為甚麼要拿人家的東西時，他卻矢口否認。當時給我的感覺是：蠻橫也許是一種自卑心理的作祟，因為他認為人家瞧不起他。而不誠實也必有原因。多年的特殊教育經驗告訴我：這是一個適應欠佳的學生。於是我故意沒有理會他，只在暗中觀察他的行為，並調閱了他的個人資料。

       資料上顯示，他從幼稚園開始就時常逃學，喜歡打架；進入小學以後老毛病有增無減，同時有偷竊行為。不愛做功課，字體也潦草。有了這些概括的認識，我更冷靜的觀察他的行動。這期間，班上的學生也斷斷續續的向我報告：

     「老師，我的放大鏡不見了。」

     「老師，我的二十元放在鉛筆盒裡不見了。」

     「老師，我的手錶放在抽屜裡不見了。」

       像這樣的問題，層出不窮，也防不勝防。我苦無證據。查了幾次也查不出結果。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彬彬的家庭教師來告訴我，他放在臥房抽屜裡的錢包隔一天就少一千元，如今已少了四千元。而每次少了錢，總是在彬彬到過他家以後，希望我能幫他調查。這件事看起來似乎不難，因為很顯然的，如果家庭教師家裡沒有別人，自然就是彬彬拿去了。於是我把彬彬找來問話，但是這孩子機靈得很，推得一乾二淨。我問不出所以然來，於是決定到他家去拜訪，讓他帶路。卻怎麼也沒料到，他把我帶到他家附近的一間沒人住的公寓門前，裝模作樣的按了半天電鈴，然後告訴我：「老師，對不起，我想我的爸媽可能都出去了。」

       當時我信以為真，就回學校上課去了。當天放學後，我改完了作業，左思右想，覺得應該趕快把這件事情辦完。於是我帶了他家的住址，跨上了「鐵馬」，再度前去拜訪。出乎意料之外的，我按址找到的竟是另一條街，而不是早上他帶我去的地方，這才恍然大悟的發現自己受騙了，而且被這小小孩童耍了一個上午，氣得我只想擲去資料，掉頭就走。

       雖然韓愈在「師說」中說過：「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可是這傳道、授業、解惑，並不包括查案抓小偷的工作呀！而今天的老師卻樣樣要包辦，比起以前的老師，應是更偉大了，正是一份任重道遠的工作。

       經過家庭訪問以後，證實了資料上的紀錄是真實的，同時也讓我了解了問題的癥結是在做父親的身上。

      彬彬的父親對孩子的期望過高，而孩子始終無法達到父親所訂的標準，做父親的當然很失望。在愛之深責之切的情形下，孩子的表現和父親的期望差距就越拉越遠。父親又吝於給孩子讚許，惡性循環的結果，孩子走上了歧途，父親就打他。據說為了懲罰孩子的偷竊行為，父親曾經用煙蒂去燒孩子的臀部、指甲，也曾在一氣之下把孩子抱進火堆裡燒，或用開水燙，幸被母親及時救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父親的責罰雖然嚴厲，但是並沒收到任何預期的效果，彬彬反而變本加厲，化明為暗，甚至為了避免遭受皮肉之災，他學會了狡辯，抵死不認錯的本領。

       有了這些資料後，我把這個個案向校長請示了輔導的方法。校長告訴我，學生固然需要一段時間來輔導，家長更需要積極來輔導。換句話說，就是必須雙管齊下，才能收效。

       為了便於輔導家長，我特地推選孩子的父親做本班的學生家長代表，並把輔導家長的工作推給校長。最難能可貴的是校長在那樣忙碌的公事中，不但沒有推辭，還欣然答應了。我在感激之餘，更覺如釋重負。說真的，我對這樣的家長還真不知如何下手輔導呢！

       對彬彬這個孩子，首先我準備了許多古今中外有關是非善惡的故事，每天在「生活與倫理」的時間，對全班講述一則故事。並在有意無意之間，灌輸一些榮辱觀念，藉此培養他們的榮譽感。而學生最喜歡的，莫過於會說故事給他們聽的老師了。每次我站上講臺，他們都興奮不已，聚精會神的傾聽。有時故事來源短缺，我就要他們也輪流上臺練習說，不論是古代的、現代的都可以。他們的故事說到山窮水盡時，我也要他們搬出每個人日行一善的事，讓大家來分享。如果一天當中沒有行善事的，也可以把自己心中不愉快的、受委屈的，或做錯了的事，說出來讓大家來分擔。                            -

        這種活動剛開始的時候，多半要老師指名上臺。不論他們說得如何，我都很認真的聽，並且讚美他們一番。漸漸的自告奮勇的人越來越多，結果每天到了分享活動時間，就有欲罷不能的趨勢，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想把心事吐露。尤其是彬彬這孩子，很有表現慾，每次得到鼓勵以後，更是說得口沫橫飛，巴不得把他在家裡受到的委屈一傾而光的樣子，每天都數著家裡的一筆濫帳。而這時我就點點滴滴的把它記錄下來。

       一學期下來，綜合了他的口述，分析後，發現他一直崇拜著他的父親，雖然他的父親一再的責罰他，他卻依然盼望父親能關心他或誇獎他。然而這位「望子成龍」的父親，卻一再的在他偶然犯錯的時候嚴厲責罰他。而他也以父親的責罰代替了他心中渴望的「父親的關心」，於是他一再的以錯誤的行為來引起父親的注意，也以做出令父親氣憤的行為，來表示反抗父親過於嚴厲的懲罰。

      真是稚子何辜？要擔負這樣沉重的心理衝突！

  所幸這時校長已展開了輔導家長的工作，而我除了在「生活與倫理」時間做團體輔導之外，也讓他到輔導室去接受校長和輔導室工作人員每週一次的輔導，更利用課餘時間做個別輔導。不論是團體或個別輔導，我都鼓勵他們把心中的話寫在日記本上，並且保證不洩漏他們的祕密。當然我也花了不少時間為他們在日記簿上作「祕密筆談」結果從他們的日記本上，我知道了許多小朋友的小祕密，也更進一步的了解他們。有些事在大人看來真是微不足道的事，他們卻神祕兮兮的。有時想起他們這些純真可愛之處，就教我忘卻了半日憂愁。尤其可貴的是我在彬彬這孩子的日記裡，發現了他對自己的偷竊行為，時常感到不安，這一點足以證明他的本性是純良的。於是我再度把他找來做個別談話。在我再三保證嚴守祕密，並不追究，而且一再鼓勵他之後，他坦白的承認班上同學的東西是他拿的，家庭教師的錢也是他拿的。

       至此真相大白，但是錢也花光了，有些錢花在電動玩具店裡，有些則花在買小電動玩具上。而那些小玩具在玩過以後，又不敢帶回家，於是只好大方的送給小朋友(經祕密查證後屬實)。為了信守諾言，我不但為他守密，也沒有責備過他。由於他的天資極聰明，我正在導引他走向求知的光明大道。

      有一天作文課寫「我的老師」時，其中有一小段彬彬這樣寫著:「……我的老師雖然很老，也一點都不美麗，但是他比我的父母慈祥。我做錯事時，他不但沒有打我，還常常安慰我，鼓勵我。他就像我的朋友一樣，所以我喜歡我的老師……」看了這一小段，除了讓我在夢中猶感欣慰之外，更體會到教育要以鼓勵代替責罰的道理。

      目前由於校長對家長一年多來不斷的輔導，家長已改變了對孩子的教育方式和態度。如今每到「生活與倫理」的分享時間，彬彬這孩子在臺上說的，不再是「我和弟弟為了玩玩具打架，爸爸只處罰我，沒有處罰弟弟……。」而是「我爸爸昨天帶我到兒童樂園去玩，又到動物園去參觀，還到……」洋溢著幾許甜蜜與溫暖，也蘊含著幾分得意。

       我這個級任兼保母，每一次看到他那小巧的身影在臺上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內心的感受就比那九月的陽光更亮麗、更溫暖，也讓我體會到教育工作人員，需要具備極大的愛心、耐心、信心和技術。但是不可否認的，輔導工作雖然艱辛，卻也蘊含著無限的快樂，尤其是在完成一項個案的追蹤、輔導、並收到預期效果之後。（＜孩子.孩子＞國語日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