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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7/01 14:40:50瀏覽316|回應0|推薦6 | |
從事特殊教育的工作屈指數來已兩年多了,其間真是歷盡滄桑!個中滋味兒實在不是局外人所能了解的,心靈上的感受更是百孔千瘡……。 第一年:打從進入啟聰學校那天起,我無時無刻不在戰戰兢兢的度日。面對著一群既聾又啞的學生們,我如臨大敵。第一關就是語言不通,因為這裏的普通班級一向需要手語輔助教學,而我偏又缺少那種比手劃腳的工夫。雖然在師專時也修過特殊教育學分,然而卻沒有接受過絲毫的手語訓練,尤其沒有實際的教學經驗。因此初上課堂,如臨深淵、如坐針氈。那怕我拉開那高八度的大嗓門兒,使勁地、賣力地、聲嘶力竭地喊破了喉嚨,然而那群耳不能聽,口不能言的學生們卻無動於衷,只是瞪著兩隻大眼,狠狠的盯住我的臉,也像在看我演獨腳戲一般。總之我這高八度的嗓門兒,在他們面前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我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遇上了外星人。當時我只有一個意念──逃。恨不得鈴聲快快響,好讓我趕緊逃出這個教室,甚至這所學校。因為有生以來,從沒和「啞巴」打過交道,如今突然加入那無聲的世界,竟是那樣的令人惶恐和戰慄。期待著、顫抖著,終於鈴聲響了,我立刻連奔帶逃的往外衝。不巧,一個家長來了〈幾乎撞個正著〉。我只好硬起頭皮面對他。他說:『老師,你是新來的吧?我看你很有耐心,又很認真的在教哦!你真是一個好老師。』天哪!他還稱我為好老師,我都想逃掉了。 當時我倒變成了啞巴,滿腹的辛酸,向誰傾訴?只覺眼前一片模糊……。雖然如此,我還是含淚的回答他:『那裡!我今天剛來,不會手語,請多包涵和指教。』意外地,那位家長居然笑了起來,趕忙的安慰我說:『哎呀!老師你真客氣,不會手語有甚麼關係?慢慢兒學幾天就會了。最重要的是要他們學一些做人的道理,和認識幾個字。我的兒子回家常常和我比手劃腳的,我也不知他在說些甚麼?叫他寫又寫不出所以然來。所以我對我的兒子沒有甚麼要求,只希望他能認識幾個字,懂得一些做人的道理,長大了會照顧自己也就滿足了』 突然我被這位家長的熱誠和期盼感動了,我能因此而辭職不幹嗎?我的任務何其重大? 以後的日子裏,我變得很積極;一方面向同事們請教手語和教法,一方面也在認真的準備教材和教具。這一年我擔任科任,包括社會、常識、自然、團體活動,雖是一碗大雜燴,可也都是與生活息息相關的。於是我盡量搜集實物、圖片、借標本,及配合實際的參觀活動。他們不但感興趣,而且臉上也綻開了笑容,不再是一張生硬的撲克臉了。就這樣日復一日,一年很快的過去了。學生終於承認了有我這麼一個老師,而我也慢慢兒習慣的接受了他們。我們的生活已能打成一片,日常生活上的一些問題也都能迎刃而解。當然這些不能不歸功於同事們的幫助和鼓勵。 第二年:我奉命擔任一年級的級任。我帶的這一班是一年級裏最後的一班,也是經新生入學考試編的成績稍差的一班。一開始問題就來了,新生入學有如初生的小牛,也像一隻隻的頑皮豹。講,聽不見;比,看不懂;卻是皮透了。一張張的小臉蛋髒兮兮的,嘟著嘴充滿了敵意。活潑一點的個個能打能跳、會吵會鬧;乖一些的卻像高級水泥做的腦袋──又堅又硬,任你怎麼去左推右敲硬是不響不應不開竅。還有那看來神經兮兮的,成天歪著脖子傻呼呼的直咧著大嘴笑。此外還有專門搜集破銅爛鐵的;常常順手抓一些鉛筆、小刀、墊板、橡皮擦之類,並且在抓到之後全往書包裏放。介紹至此,本班已是藏龍臥虎,人才濟濟了。真是集天下豪傑於一堂,夠熱鬧,也夠我受,真慶幸在大雜燴以後又送來一盤鮮什錦;否則若來一碗蛋炒飯,豈不淡然無味? 接了這一班,首先我就訓練他們的生活常規和衛生習慣,卻忽略了一點:他們認識的是級任老師,一旦換了科任老師上課,他們一概不予理會。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我偷閒的在辦公室多坐了一會兒,正當科任老師上完課離開教室,而我還沒到達教室之際,一個學生溜掉了。這一溜不要緊,卻害苦了我。我發現少了一個學生時,立刻跑到訓導處備案。被數落了一頓之後開始了全體動員的搜尋工作,找遍了學校各個角落,就是不見蹤影。此刻學生已陸陸續續的放學了,學校裏的人越來越少,我的心也越來越沈重。記得當時的訓育組余組長〈年紀輕輕的,卻長得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安慰我說:『黃老師,你不要著急。你不妨先回去,學校裏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我想:大概是溜回家去了。你留在學校裏乾著急也沒用,不如等我們有消息時,再打電話通知你。』當時真是感激余組長,在我驚慌無助時,給了我一顆定心丸,於是我邁開步子回家去了。可是剛進家門就覺內急得很,匆匆如廁以後,突如神靈降臨似的,猛然若有所悟;急急忙忙提了皮包,叫了計程車,返回學校直往廁所跑,深恐該生被反鎖在廁所內,甚或掉進馬桶裏。我變得神裏神經的卻仍無所獲。更令我不安的是該生家長居然找到學校來了,可見該生根本沒有回家去。當時的一顆心像懸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弄得我六神無主,似孤魂也像野鬼,儘在街上、派出所、警察局來回遊蕩,到處報案。甚至附近大醫院都沒錯過,電台也廣播了,還打了一一九電話問有沒有救護車出動?直到是夜十一點半仍無動靜。就在萬念俱灰時,消息來了,來自北投派出所。外子接的電話,說是該生在火車站附近迷路,經人帶至派出所,要我立刻前去領回,至此全劇終了。雖是一部災難片,幸以喜劇收場。然而我整個人也崩潰了,差點兒就嗚呼哀哉!進了棺材。 這一逃學事件深深影響我的名譽,有位家長乘機向校方提出要求,他的孩子要轉入實驗班。但在學校的明察秋毫下,予以拒絕。因為此生說來非泛泛之輩,知名度之高在聾啞界可謂一「名」驚人,起碼名滿古都和首都。此話一點也不誇張,因為只要在台南和台北的啟聰學校提起該生大名,每位老師無不「刮目相看」,大搖其頭。原因且聽我慢慢道來:此生長得一表人才,年齡及個子比一般兒童大得多,智商不算低,但心理年齡比生理年齡小得多。家庭環境不錯;父親是混血兒,母親長得體面而時髦,卻是一個目不識「丁」的文盲,不會管教兒子,卻對兒子呵護有加,對老師的要求有如對觀音菩薩許願一般。此生平日笑口常開,注意力不集中〈一對一的談話他頂多能注意兩三秒〉,上課時臉向前方,眼睛卻習慣的斜視外面,模樣似在幻想。時而拼命的笑,喉嚨不時的發出「咕咕」的怪聲。一句話、一個動作在短短的幾分鐘內重複了幾十遍。看來像白痴又有幾分似天才;圖畫能力很強,字也寫得相當工整,記憶力很不錯,學習能力還可以〈但需要個別指導〉。攻擊性、破壞性都很強;興趣來了會到處搗亂,到別班教室把粉筆、教具一類搶了就扔。時而衝進廁所對著男老師的後面一巴掌的就拍上一個「馬屁」,然後得意洋洋的溜之大吉。有時碰見老師也要拉一把或推一下,再不就要握握手,直到滿意了才肯走開。嚴重時甚至連升上去的國旗,他都想拉下來玩玩。情緒時好時壞;情緒壞時,把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撕成「萬國旗」似的,然後要媽媽買件新的。常常要老師摸摸他的頭;除此之外,還有一腦子希奇古怪的毛病,因此給人的感覺是:神經不正常。開始時,我對他是束手無策,一籌莫展。後來想盡辦法予以輔導;包括積極的、消極的,軟硬兼施,不厭其煩的給他指導。一年多來總算有些微的進步~已能坐下來接受指導,搗蛋次數略微減少,注意力稍能集中。雖只這麼一丁點的改變,我心裏卻感到莫大的安慰。尤其當家長告訴我,他在家的情形進步了許多時,真教我雀躍不已! 如今經過了一年多來的琢磨,眼見這群由髒兮兮變得潔淨可愛的孩子們,日漸成長、茁壯與進步,我內心的喜悅真不是筆墨所能形容的。尤其每當清晨走向校園,聽著那一聲聲咬字不清,但彬彬有禮的叫著「ㄌㄠˋ ㄔ ㄗㄠˋ」〈老師早〉時,倒也叫人忘憂幾許!在這將近三年的聽障教育的日子裏,雖然艱辛,但也快樂,更給了我一個最大的啟示,那就是:愛心、耐心、勇氣和信心。 (國語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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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校園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