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的小島
Naxos
我曾經聽我的朋友實千代形容過希臘的海水,那時他指著我的英文字典說著,「就跟這字典封面的藍色一樣的藍」她說,我從來沒有想像過海水可以這樣澄藍,一直到我去看了希臘的海水之後,果然那裡的海水出奇的蔚藍,盛夏的希臘,連天空也是蔚藍的,白色與藍色就是希臘的代名詞,至於今天的天空很希臘不過是個多餘而且繁瑣的講法,真正的希臘很單純也很簡單。
那時我從雅典出發,渡輪正航向英國詩人拜倫筆下的夢幻之島─Naxos,中午的豔陽,長椅上正臥著一對西班牙的情侶,他們必定是累了,吵雜的引擎聲始終無法讓他們醒來。渡輪破浪前進,羅列的小島逐漸地在眼前散開,海風是一股清涼薄荷的味道,沙鷗在天空下盤旋,海水是實千代所說的深藍,似乎愛琴海的透藍是穹蒼神靈的反影,不知道希臘諸神是否此刻也眷顧著海上的旅人?海神是否執著三叉戟正注目著我們的渡輪?偶爾,那些路過的無人島,島上的海鳥伴著渡輪路過的水花起舞,水花是一瀲瀲的白條裹著深藍的顏色,甲板的前端多是喜愛日光浴的西方人,海風習習,風也是閒散的。
下船時碼頭上已經是萬頭鑽動,招呼生意的希臘人正賣力的介紹他們的民宿,希臘的youth
hostel(青年旅社) 只有一家在雅典,hostel倒是有幾家,最普遍的是民宿,多半是因為希臘的物價便宜,那時的希臘幸好尚未納入歐元的集團,現在的歐洲各國使用的歐元儘管有便利的好處,但是旅人卻也失去了廉價的機會,通常在其他國家住青年旅社的價錢,在希臘卻可以住到不錯的民宿。
那時我在碼頭上和店家說好了價錢之後,便坐著他們的車子到投宿的民家,那是一棟完工不久的五層樓房子,三到五樓是提供作為民宿的,我的房間是在五樓,是間雙人房,不過房客只有我一個,躺在床上可以斜看希臘的天空,我偶爾就會什麼都不想的看著藍天,希臘的藍天就是無窮盡的深邃映在我的眼前。我的隔壁房間住了一對法國夫婦,偶爾會見到他們在門口喝著葡萄酒乘涼,見到他們時彼此會微笑地打招呼,他們已經住了一個星期了,鎮裡的雜貨店就在往海邊的路上,住在Naxos的幾天裡經我常會到那兒光顧。希臘人吃優格時喜歡加上蜂蜜,這點與英國人相差很多,麵包和牛奶的價格在希臘的價格都不算貴,食物在希臘是便宜的,我通常在午後去小店買食物,從民宿往海邊走只要十分鐘,中間會路過一家露天的電影院,半夜回來時電影院都還是很熱鬧的,到海邊時也會路過一個市集,市集裡有個廣場噴水池,廣場在午後常聚集著閒話家常的當地人和喝著咖啡的異鄉客,希臘老人似乎偏愛深色的服裝,在廣場上閒坐的老人就經常穿著一身黑,聽說可以從服裝上判斷希臘人是否已婚,未婚的女子通常穿著鮮艷的服色,年紀愈老者則穿著深色的服裝,異鄉人當然沒有這樣的規矩,我在希臘成天只穿著白色的T-shirt,那時的白晝溫度輕易地就能飆到攝氏四十度,旅人也只能想盡辦法的躲太陽,我在英國認識的西班牙女孩Irene就說夏天的希臘最美,她有一半的希臘血統,她的母親是希臘人,她也會說極為流利的希臘語,Irene就說她只會選擇夏季回到希臘,她說四十度的溫度會讓人開心。民宿的老闆是位年輕的太太,有著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兒,希臘的小孩是非常可愛的,而且也不怕生,偶爾,我就會逗著那個小女孩玩,年輕的太太很客氣,她說兩週之前民宿的價錢更便宜,但七月已經是旺季,價錢已經漲了一些,其實一晚九鎊(約合臺弊四百五十元)的價錢,在歐洲各國來說不算太貴。
那幾天裡我都是早早出門晚晚的回家,中午偶爾回去避避暑,從五樓的樓頂可以遠眺海邊,幾天裡也把Naxos的大街小巷穿熟了,島嶼叫Naxos是因為她的海港城市就叫Naxos,但她還有其他稱呼的,這是在希臘旅行的困擾之一,因為一個地方可能會有兩個地名,希臘文比英文多出三個字母,但基本上外國人不容易區分地名是由希臘文或者是英文寫成的,希臘文的發音頗為艱難,不過我照例學了你好及謝謝。Naxos照例也有神話故事,其實希臘的每一座小島都有它自己的神話流傳,這或許是因為希臘人喜歡想像,於是愛琴海的每一座島都成了想像的最佳空間,根據希臘神話,雅典王子泰修斯殺死了克里特島上的迷宮怪物米諾陶之後,帶著克里特公主阿莉阿德搭著船返回雅典,而Naxos就是王子的中途停靠站,不過奇怪的是,雅典王子在島上卻將阿莉阿德抛下了,而獨自一人回到了雅典。
神話並未解釋為何雅典王子泰修斯會將阿莉阿德留在Naxos島上,因此古代的希臘作家對於此有了不同的注解,有一說說是因為泰修斯愛上另一位女人安琪,而另一說則是說他是因為擔心帶著阿莉阿德回到雅典會招致民怨,因為當時克里特的米諾安王國與雅典彼此是宿敵,若娶阿莉阿德爲妻,恐怕會掀起軒然大波,這個說法似乎比較合理一些,不過這個神話或許要說的是代表米諾安文明的克里特走向了衰途,而象徵著另一股勢力的雅典乘勢崛起。
即使如此,留在島上的公主並沒有有太過淒涼,當阿莉阿德試圖投海自盡時,恰好被酒神救起,最後她就嫁給了酒神狄奧尼索斯,也因為這段神話,至今島民爲了紀念酒神狄奧尼索斯與他的妻子阿莉阿德,每年都會舉辦大型的酒神祭慶典,無獨有偶的是島上也以酒聞名。Naxos島也是附近海域中最大的島嶼,與其他小島一樣的是它的歷史背景也很複雜,腓尼基人與克里特人早期都曾經統治過該島,之後該島也曾淪陷於波斯人之手,它更被來自於雅典、馬其頓、埃及、羅馬、拜占庭、威尼斯、土耳其等等民族統治過,在希臘獨立戰爭後,Naxos島、克里特、愛琴海諸島才從土耳其人手中獲得自由,在近代土耳其人向來與希臘人敵對,他們彼此戰爭一直到二次大戰後。
我住的小鎮是島上的首府,城鎮是臨海建成的小山城,築在山坡上的小城由大大小小的巷弄拱起,爬上爬下的當兒可以領略從巷弄看著愛琴海上晴空瀲灩的樂趣,鎮上的大路就在臨海的海岸旁,那也是鎮上餐廳聚集的所在,日落之後當街燈亮起時,整條街就會被餐廳的霓虹燈和擁塞的人潮連起,那是全島最熱鬧的地方,我也喜歡在那裡的餐廳用餐,再者那裡的廚師拉生意也真的頗有一套,我在那裡叫了一盤烤章魚和一些當地的海產,烤章魚不是想像中的味美,感覺總像是嚼蠟一般,希臘人也和義大利人一樣喜歡用橄欖油佐菜,橄欖和香料幾乎是每餐必備的。
夜晚的Naxos也流露著婉約的氛圍,儘管露天餐廳的熱鬧喧囂,Naxos美麗的夜色夾雜著擁擠的人潮,正緩慢地伴著微風在大街小巷間流動著,我喜歡在夜裡造訪在那一座神廟拱門,因為夜裡遊人不會到那裡,他們看罷了夕陽之後就會到海邊的露天餐廳裡坐下,我則是喜歡貪著無人時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拱門在燈光的投射下美麗著。
我在次日搭車前往島的最北方,那是一個海灣裡的小村莊,名字叫做Apllonas,沿途風光旖旎,車在山邊海邊不停的轉著,海岸線迤邐的蜿蜒,穹蒼是無雲的深藍,風正在搖她的葉子,草正在結她的種子,偶爾可以聽見天上的老鷹在唱歌,簡單的音符從天上深遠地依洄到山谷裡,山坡上的東正教教堂屋頂也是深深的蔚藍,小村莊是度假的勝地,海灣裡的遊客忙著潛水和弄潮,而我?我只是坐在海邊看著這無垠的海天一色。
那幾天Naxos的夕陽霞綺都是夢幻的,斜陽落在阿波羅神廟的遺跡上,拱門剛好將夕陽罩住,雲彩從最頂層的淡藍轉向稍帶粉紅的橘色,最後是火燄般的酒紅沉在海平面上,夕照下的神廟遺跡是遊人的最愛,總是會見到一群正在守候夕陽的攝影家。
拜倫的形容是無誤的,Naxos島的確十足的夢幻,而且是一種必需親自領略才能想見的夢幻。
Santorini
那時船還沒停妥,一群德國女孩便迫不及待地從甲板上以各種優美或笨拙的動作躍入海裡,沒想到理性的德國人與拉丁民族一樣的熱情,從駕駛艙衝出來的船長試圖制止她們時,她們早就蕩漾在海水裡了。
從Naxos到Santorini約需兩小時,船資大約是臺幣三百元,當船離開Naxos時,遊人們都站在甲板上對Naxos島上的阿波羅神廟遺跡行最後的注目禮,那天豔陽高照,渡輪就航行在愛琴海上,輕拂臉頰的微風有著說不出的暢快,好像海風裡也散著薄荷的清涼,沙鷗也跟著船出港,在船的正上方盤旋的牠們也像是Naxos為歡送我們的天使,這一路又是海光接天的美景不斷地湧現。
當船駛近Santorini時,只見峭壁的懸崖上連著一幢幢白色的建築物,遠看就以為是白色的積雪,盛夏的積雪?那可真夠浪漫的了,抵達Santorini時是下午的四點,Santorini的碼頭旁是高聳的峭壁,前往島上的車子是以之字型向上前進的,車子就沿著小路往上爬,從巴士上往下看可以體會出地形的險峻,我住進了當地的一家hostel,hostel的價格很便宜,一晚約臺弊一百七十元,不過空間也很擁擠,我住的大房間約莫住了二十人,全都是旅行中的學生。
Santorini是由三個火山島所組成的島嶼,最大的島叫做Thira,hostel就在Thira的南邊,從碼頭到hostel的沿途風景很像是澎湖,Santorini也能見到遍地的仙人掌,它的地質也類似澎湖,一樣是悠遠以前由火山融岩堆積而成的,因此節理分明的懸崖、玄武岩的火山方山在當地都能見到,Santorini的海邊也長滿了抗風耐旱的仙人掌,但在人文上兩島卻是大異其趣的,在Santorini,東正教藍色的屋頂白色石牆的教堂,還有同樣是白色基調的民居構成了主要的色調,偶爾可以見到老人騎著驢子在村落間的小徑上,老人臉上的皺紋是海風雕塑而成的,訴說著經驗過的滄海桑田;驢子的打扮是鮮艷的,主人會在牠的身上披著顏色繽紛的毛球和鈴鐺。在希臘的愛琴海上,悠閒的調調主宰著這裡的萬物,與其說是閒情毋寧說是他們的天性。
hostel 的負責人是一位澳洲來的女士和一位加拿大來的先生,我住的是最便宜的房間,房間是男女合住的,約莫住了二十多個各國來的青年男女,因為天氣太熱,晚上睡覺時男的幾乎都是打著赤膊,女孩子多半也只是穿著最清涼的服裝入睡,房內的大電扇是全天不停轉動的,那時的白晝的氣溫約是四十度,天色在晚上的十點過後才會暗下來;想去城裡晃晃,於是卸下背包後,我就揹著相機到hostel旁的大路等車了,雖然已近夕陽但陽光卻還是刺眼的,兩班公車都過而不停,因為車上的乘客已經暴滿,七月的盛夏是擁擠的季節,各國的旅人都擁向了希臘,多半都是西方臉孔,偶爾也能見到東方人,第三班公車終於停了下來,但車上也已無座位了,乘客幾乎全是外國人,以歐洲人最多,東方人卻只有我一個,希臘公車的車票是車上販賣的,車掌在擁擠的車廂內鑽動,增加了許多搭乘的不便,尤其是在這炎熱的溽暑,車開到一半司機卻咆哮起來,他自顧自的大罵起來,在一陣錯愕後,乘客們卻是彼此笑了起來──因為沒人知道他在罵些什麼,大概是天氣太熱加上乘客太多,司機的壓力頓時無預警的暴開了。
路上已經可以遠眺Thira的首府Fira城了,那是築在峭壁上的小城,峭壁是臨海的,天黑之後的Fira是燈火通明的閃爍在峭壁上的,走在臨海的小徑上望見了遠方的小火山島,夕照是微亮的淡紫色,小島罩在一片的寧靜裡,微風好像也停了,聽不見半點的聲息,海面波平如鏡。回hostel時是十點多了,因為希臘地名往往是希臘文和英文並陳,一時之間也迷糊了,也因此錯過了其中的一班;回程時見到了橘紅的月色,Santorini的月亮像是起士一般,表面的坑洞清晰可見,乘客也都發出贊歎的嘆息。
隔日一早我參加了一個當地的旅遊團出發到那個在夕陽裡看見的小火山島,遊客幾是義大利人和德國人,船靠岸後遊人們徒步走向島上的火山口,島上還留著火山的餘溫,熱氣緩緩地從地底竄起,船的目的地是Thira北方一個叫Oia的小村;途中路過了一個海底的溫泉,船還沒在附近停妥,一群德國女孩便迫不及待地從甲板上以各種優美或笨拙的動作躍入海裡,船長試圖制止時她們早就蕩漾在海水裡了。微笑的德國少女,窈窕的身段,她們似乎就是天生爛漫的,或者至少是從小就培養的,日正當中的豔陽在蔚藍的海裡散成了淡淡的琥珀色光芒,像是Rita的瞳孔,不知道Rita是否仍在議會工作?意大利此時許是炎熱的,熱浪正沿著地中海岸擴張著。
那天我在Oia下了船,從下船的碼頭到峭壁上是一段不短的爬坡,可以騎驢子上去的,只是覺得驢子也很可憐,和我一起走上去的是一位義大利人,等到我們走到峭壁之上時早就是氣喘如牛了;Oia在島的北方可以看見美麗的夕照,我在小村的巷弄間尋找最美的景點,一心一意的只想體會這小村的夕陽。距離夕陽西下還有三個多小時,我在小徑旁的餐廳坐下,之前拜訪過的小火山島就羅列在我的眼前,吃著希臘式的沙拉,看著遠方的小島,人生好像也只是須臾,夕陽之前我躲在教堂下的遮蔭裡,寫著明信片給我的朋友們,白晝正漫長著,等待好似滿弓的一支箭,正尋找射向遠方的剎那。
Oia的夕照沉在氤氳裡,海上的薄霧將應該看見的璀璨夕陽鎖住了,那麼是另一種詩意了,街燈漸漸的點亮了,倏地夜色籠罩在這愛琴海上的小島上,隱約聽見汽笛聲,那是前往雅典的渡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