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Excerpt:朱自清的《古詩十九首釋》
2025/01/08 05:23:52瀏覽38|回應0|推薦4
Excerpt朱自清的《古詩十九首釋》

以下摘要分享序文以及其中一首古詩〈庭中有奇樹〉的解析。


書名:古詩十九首釋
作者:朱自清
出版社:五南
出版日期:2024/01(三版)

Excerpt
〈序〉

詩是精粹的語言。誒因為是「精粹的」,便比散文需要更多的思索,更多的吟味;許多人覺得詩難懂,便是為此。但詩究竟是「語言」,並沒有真的神祕;語言,包括說的和寫的,是可以分析的;詩也是可以分析的。只有分析,才可以得到透徹的了解:散文如此,詩也如此。有時分析起來還是不懂,那是分析得還不夠細密,或者是知識不夠,材料不足,並不是分析這個方法不成。這些情形,不論文言文、白話文、文言詩、白話詩,都是一樣。不過在一般不大熟悉文言的青年人,文言文,特別是文言詩,也許更難懂些罷了。
……

本文選了《古詩十九首》作對象,有兩個緣由。一來十九首可以說是我們最古的五言詩,是我們詩的古典之一。所謂「溫柔敦厚」、「怨而不怒」的作風,三百篇之外,十九首是最重要的代表。直到六朝,五言詩都以這一類古詩為標準;而從六朝以來的詩論,還都以這一類詩為正宗。十九首影響之大,從此可知。
二來十九首既是詩的古典,說解的人也就很多。古詩原來很不少,梁代昭明太子(蕭統)的文選裡卻只選了十九首。《文選》成了古典,十九首也就成了古典;十九首以外,古詩流傳到後世的,也就有限了。唐代李善和「五臣」給《文選》作注,當然也注了十九首。嗣後歷代都有說解十九首的,但除了《文選》注家和元代劉履的《選詩補註》,整套作解的似乎沒有。清代箋注之學很盛,獨立說解十九首的很多。近人隋樹森先生編有《古詩十九首集釋》一書(中華版),搜羅歷來十九首的整套的解釋,大致完備,很可參看。
……

十九首沒有作者,但並不是民間的作品,而是文人仿樂府作的詩。樂府原是入樂的歌謠,盛行於西漢,到東漢時,文人仿作樂府辭的極多,現存的樂府古辭,也大都是東漢的。仿作樂府,最初大約是依原調,用原題,後來便有只用原題的,再後便有不依原調,不用原題,只取樂府原意作五言詩的了。這種作品,文人化的程度雖然已經很高,題材可還是民間的,如人生無常、及時行樂、離別、相思、客愁等等。這時代作詩人的個性還見不出,而每首詩的作者,也並不限於一個人;所以沒有主名可指。十九首就是這類詩,詩中常用典故,正是文人的色彩,但典故並不妨害十九首的「自然」,因為這類詩究竟是民間味,而且只是渾括的抒敘,還沒到精細描寫的地步,所以就覺得「自然」了。
本文先鈔原詩。詩句下附列數字,李善注便依次鈔在詩後;偶有不是李善的注,都在下面記明出處,或加一「補」字。注後是說明;這兒兼採各家,去取以切合原詩與否為準。

編按: 《古詩十九首釋》於一九四一年刊登於《國文月刊》,自第六期開始連續刊載,然朱自清先生僅釋九首即停止。

〈庭中有奇樹〉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
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
此物何足貢,但感別經時。

十九首裡本詩和〈涉江朵芙蓉〉一首各只八句,最短。而這一首直直落落的,又似乎最淺。可是陸時雍說得好,「十九首深衷淺貌,短語長情。」(《古鏡詩》)這首詩才恰恰當得起那兩句評語。試讀陸機的擬作:「歡友蘭時往,苕苕匿時徽。虞淵引絕景,四節逝若飛。芳草久已茂,佳人竟不歸。躑躅遵林渚,惠風入我懷;感物戀所歡,採此欲貽誰!」這首詩恰可以作本篇的注腳。陸機寫出了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先說所歡在蘭花開時遠離;次說四節飛逝,又過了一年;次說蘭花又開了,所歡不回來;次說躑躅在蘭花開處,感懷節物,思念所歡,採了花卻不能贈給那遠人。這裡將蘭花換成那「奇樹」的花,也就是本篇的故事。可是本篇卻只寫出採花那一段兒,而將整個故事暗示在「所思」,「路遠莫致之」,「別經年」等語句裡。這便比較擬作經濟。再說擬作將故事寫成定型,自然不如讓它在暗示裡生長著的引人入勝。原作比擬作「語短」,可是比它「情長」。
詩裡一面卻詳敘採花這一段兒。從「庭中有奇樹」而「綠葉」,而「發華滋」,而「攀條」,而「折其榮」;總而言之,從樹到花,應有盡有,另來了一整套兒。這一套卻並非閒筆。蔡質《漢官典職》:「宮中種嘉木奇樹」,奇樹不是平常的樹,它的花便更可貴些。
 
這裡渾言「奇樹」,比擬作裡切指蘭草的反覺新鮮些。華同花,滋是繁盛,榮就是華,避免重復,換了一字。朱筠說本詩「因人而感到物,由物而說到人。」又說「因意中有人,然後感到樹;……『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因物而思緒百端矣。」(《古詩十九首說》)可謂搔著癢處。
詩中主人也是個思婦,「所思」是她的「歡友」。她和那歡友別離以來,那庭中的奇樹也許是第一次開花,也許開了不止一回花,現在是又到了開花的時候。這奇樹既生在庭中,她自然朝夕看見;她看見葉子漸漸綠起來,花漸漸繁起來。這奇樹若不在庭中,她偶然看見它開花,也許會頓吃一驚:日子過得快呵,一別這麼久了!可是這奇樹老在庭中,她天天瞧著它變樣兒,天天覺得過得快,那人是一天比一天遠了!這日日的煎熬,漸漸的消磨,比那頓吃一驚更傷人。詩裡歷敘奇樹的生長,變為了暗示這種心境;不提苦處而苦處就藏在那似乎不相干的奇樹的花葉枝條裡。這是所謂「淺貌深衷」。
孫鑛說這首詩與〈涉江採芙蓉〉同格,邵長蘅也說意同。這裡「同格」、「意同」只是一個意思。兩首詩結構各別,意旨確是大同。陸機擬作的末語跟〈涉江採芙蓉〉第三語只差一「此」字,差不多是直抄,便可見出。
但是〈涉江採芙蓉〉有行者望鄉一層,本詩專敘居者採芳欲贈,輕重自然不一樣。孫鑛又說「盈懷袖」一句意新。本詩只從採芳著眼,便醖釀出這新意。採芳本為了祓除邪惡,見《太平御覽》引《韓詩章句》。祓除邪惡,憑著花的香氣。「馨香盈懷袖」見得奇樹的花香氣特盛,比平常的香花更為可貴,更宜於贈人。一面卻因「路遠莫致之」——致,送達也——久久地痴痴地執花在手,任它香盈懷袖而無可奈何。《左轉》聲伯《楚歌》:「歸乎,歸乎!瓊魂盈吾懷乎!」《詩·衛風》:「籊籊竹竿,以釣於淇。豈不爾思?遠莫致之。」本詩引用「盈懷」、「遠莫致之」兩個成辭,也許還聯想到各原辭的上語:「馨香」句可能暗示著「歸乎,歸乎」的願望,「路遠」句更是暗示著「豈不爾思」的情味。
斷章取義,古所常有,與原義是各不相干的。詩到這裡來了一個轉語:「此物何足貢?」貢,獻也,或作「貴」。奇樹的花雖比平常的花更可貴,更宜於贈人,可是為人而採花,採了花而「路遠莫致之」,又有什麼用處!那麼,可貴的也就不足貴了。泛稱「此物」,正是不足貴的口氣。「此物何足貴」,將攀條折榮,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一筆抹殺,是直直落落的失望。「此物何足貢」,便不同一些。此物雖可珍貴,但究竟是區區微物,何足獻給你呢?沒人送去就沒人送去算了。也是失望,口氣較婉轉。總之,都是物輕人重的意思,朱筠說「非因物而始思其人」,一語破的。意中有人,眼看庭中奇樹葉綠花繁,是一番無可奈何;幸而攀條折榮,可以自遣,可遺所思,而路遠莫致,又是一番無可奈何。於是乎「但感別經時」。「別經時」從上六句見出:「別經時」原是一直感著的,盼望採花打個岔兒,卻反添上一層失望。採花算什麼呢?單只感著別經時,別只感著別經時,無可奈何的更無可奈何了。「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呵!孫鑛說:「盈懷袖」一句下應以「別經時」,「視彼(涉江採芙蓉)較快,然衝味微減」。本詩原偏向明快,〈涉江採芙蓉〉卻偏向深曲,各具一格,論定優劣是很難的。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le14nov&aid=1816158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