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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06 06:03:29瀏覽60|回應0|推薦3 | |
Excerpt:綠騎士的《書香尋蹤遊——民國作家在法蘭西》 書名:書香尋蹤遊——民國作家在法蘭西 作者:綠騎士 出版社:商務(香港) 出版日期:2021/11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18652 內容簡介 二、三十年代首批中國學子赴法留學,是東西文化交流的關鍵,對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影響深遠。赴法學子當中不乏廣為人知的名作家,巴金、戴望舒、朱光潛等,沿着他們留下的文化腳印,展開一場跨越百年之旅,感受他們留學時浪漫與苦澀的交纏。作者親身到訪,尋找前人足跡,重現一段段中法交流的文化歷史。本書是法國深度遊的一個特別的文學伴侶,最適合愛好文學的旅人。 作者簡介 綠騎士 原名陳重馨。廣東省台山人,一九四七年在香港出生。畢業於香港大學英國及中國文學系,曾任編輯、翻譯、教師等職。後赴巴黎國立美術學院,及於羅浮學院修讀美術史。一九七七年起居於法國。曾任兒童書籍插圖,後專業繪畫,曾於歐亞美加舉行個展或羣展,屢次獲獎。近年致力於詩與畫的配合。 【Excerpt】 〈李金髮:生命似詩迷濛〉 生命路程都是由繁複的意象、無由的片段組成,這不就是一首晦澀迷濛的詩嗎? 李淑良(1900-1976)在客家梅縣出生長大,十七歲時去了香港學英文,辛勤地建立了良好的基礎。翌年夏天到上海考私立復旦,入南洋公學留法預備班。然後,一九一九年,「有四小同鄉,可以一同破釜沉舟。」與一羣他形容為「烏合之眾」的留學生一起,乘「安德烈,策蓬號」到馬賽。他被譽為「詩怪」,以前聽到「李金髮」這個奇異不羈的筆名,就常想像一個吊兒郎當、不循正軼、放浪形骸的名士派。原來他在法國時生活嚴謹,有時更是很保守。例如西方的藝術品,傳統上無論繪畫或雕塑,都很多裸體人物,但他看得不順眼,覺得色情。不少美院同學吊兒郎當放浪任性,他都極不以為然,敬而遠之,自己非常勤奮埋頭苦幹。藝術文學兩棲,特別吸引我。 [楓丹白露滄海桑田] 如果我們追隨李金髮在法國的足跡,將會踏到不少別有風味的地點。 他首先與五六十人一起,到楓丹白露(Fontainebleau)一間中學學習法文。這個古城在巴黎西南約八十公里,周圍是一個二萬五千多頃的森林。林中有山石削壁,是郊遊和攀石運動勝地。還可找到貝殼化石,因為千萬年前曾是海洋呢,真是滄海桑田。 李記憶道:「附近大森林,可以步行數小時不見天日……給我們休憩的去處,給我們沉思留戀。」更提到「畫家米勒(Millet)不朽之作《晚鐘》和《拾穗人》就是在附近的巴比松(Barbizon)畫的。」 楓丹白露的靈魂是那座宏偉的堡壘,滿是輝煌與淒厲交織的故事。李簡稱它為「拿宮」,因為拿破崙在此留下了沉痛的痕跡。最刻銘人心的,無疑是一八一四年四月四日,這位一代梟雄大勢已去,在闊大前院的階台上,向軍隊作最後道別。遙遙使人想到項羽烏江自刎的哀絕,真是自古成敗轉頭空。今天,這些滲滿歷史喘息的石塊都是遊客「到此一遊」的拍照背景,熱鬧一氣,踏着的都是暗啞的光華灰燼。當年最吸引中國同學們注意力的則是如李所說:「宮側中國博物館,古物無疑是八國聯軍搶來,我們看了都眼紅。」 這一年間,他們住在大兵營似的宿舍中,飲食不錯,天天有肉,校長夫人還教他們跳舞。可是,「教法文的老師指手畫腳,有如對牛彈琴……沒有教師指導,全靠一本中法字典自己不斷的去摸索。因為有了英文底子還較易了解,漸漸的可以看都德的《小東西》和福樓拜的《保法利夫人》。」聰明加上努力,那時那個仍是名叫李淑良的年輕留學生漸漸鋪着前路。李的家境相當寬裕,支持他在外國求學。他雖是隨勤工儉學生羣而來,卻根本沒有勤工過,但儉學倒是千真萬確。 [小城樂土] 一年後校長去世,他的兒子去法國東境福治(Voges)山 脈上的布魯耶爾(Bruyère)小城任中學校長,李和幾個同學也跟着去了。 …… 李在這兒停留了只是半年,鄉鎮生活雖簡單,但校長每晚為他們解說古典戲劇名著,他覺得得益不少,並已開始寫詩,《微雨》詩集中〈下午〉一首是在此寫成,詩之樹已悄悄抽新芽。到了夏天,為了進一步學習專業知識,他與林風眠一起轉了去第戎(Dijon)國立美術學院。 …… 本可樂不思蜀的,但他和老友林風眠都感到學業荒疏。學校「很吊兒郎當。所謂上課沒有形式,只是一羣人圍着模特兒亂畫一通,談談笑笑。」這種情況,不免使這些遠道前來,苦心取經的學子失望。他倆決定轉到巴黎,一九二一年終於進入了巴黎國立高等美術學院,真正的奇異旅程終於開始了。但這先前兩年都沒有白花,人生每一步都會埋下了以後發展的種子,每個階段都會留痕,像一張畫的底色。 …… [金髮女神] 塞納河流過田野村鎮,來到首都,流到美術學院大門前,幻想李氏乘着波流到來,現實當然沒有這麼幽美。他在這兒近四年的歲月,踏着苦惱抑鬱的土壤,但無疑也是他生命中花開燦爛的季節,他連名字都是在這時改的。他解釋說:「不是有金色的頭髮而是一個夢的結果。」一九二二年夏天,他沒去度假,每天除了去博物館,都日以繼地夜看小說,托爾斯泰、羅曼.羅蘭讀了一大堆。回憶道:「看到神經衰弱都不知。」有一天去散步時眩暈,相信中了暑,跟着幾天昏昏迷迷,夢見一個白衣金髮的女神帶他遨遊空中,一連幾天直至病好。他覺得是上天救命,故用此名作紀念。 …… [特異的明珠] …… 他迷失在異國文化邊緣,精神領域像困在一個透明的蚌殼中,浸在頽唐和青少年時期凝下的消沉裏,卻終於形成了一顆特異的明珠。對於外面的世界,他在《文藝生活的回憶》說:「那時因多看人道主義及左傾的讀物,漸漸感到人類社會罪惡太多,不免有憤世嫉俗的氣味」。但醜惡的現實沒有把他推向積極抗爭的道路,而是「漸漸的喜歡頽廢派的作品,波德萊爾的《惡之花》,以及魏爾侖的詩集」。這些作品的抑鬱和晦澀,醜與美的矛盾相依,立刻引起他強烈的共鳴。「看得手不釋卷,於是逐漸醉心象徵派的作風。」其實是通過醜惡追尋美。 因為生活儉樸,他的主要娛樂是每週到博物館觀看藝術品和埋頭讀書。日積月累,建立了厚實的藝術和文學知識。那年代的繪畫國度中,表現主義強烈表達內心的風格,已替代了印象派的表面描繪,對於接近藝術的李應有不少影響。「與鮮血之急流,枯骨之沉睡」,「黑夜與蚊蟲聯步徐來……狂呼在我清白之耳後,如荒野狂風怒號……」,以及他的雕塑習作如《未腐之先》和《耶穌》等都是人類在苦楚中呻吟,使人心悸。他用詭異的意象和扭曲的語句來寄託自己的痛苦、絕望和悲觀。雕塑與詩作同出一轍,正可反映他此時的精神狀態,他的第一本詩集《微雨》就主要寫於這一時期。 [為幸福而歌成泡沫] 一九二二年冬,在極大的苦悶之中,為了改變一下環境,他與林風眠、林文錚等結伴到柏林遊學。在這兒,他完成了第二本詩集《食客與凶年》。在〈自跋〉中,他說對中西詩「試為溝通,或即調和之意」。他的文字有明顯歐化的筆觸,但他的詩中反覆出現的意象,如江河、舟子、紅葉、斜陽等等,都透着傳統情懷。詩稿寄回中國,周作人大為激賞,稱讚他的詩是「國內所無,別開生面」的作品,並將這兩本書推薦給北新書局(此兩書先後於一九二五和一九二七年出版)。 李在柏林認識了履妲(Gerta Scheuermann)。這位德國少女擅長繪畫,二人志趣相投,為他帶來一段幸福浪漫的時光,並觸發了他新的靈感,寫下了不少溫柔的情詩。一九二四年初,兩人在巴黎南郊一小鎮結婚。同年夏,這對新人一起到法國北海岸的聖凡拉利(Saint Valérie en Caux)避暑,留下了美麗的回憶。「漁霧時我們常常散步到堤的盡頭,談着笑着,直到海風砭人肌骨才興盡回去。」對這小城,他說:「我曾在你瘦瘠的懷中,做過美滿的綺夢。」這段甜蜜日子,催生了他的第三本詩集《為幸福而歌》。但這對小情人的溫馨時光其實相當短暫。才幾年後,一起回到中國不久,一九三〇年秋,履妲帶着五歲的兒子李明心回德國,一去不回。兩年後正式離婚,自此天各一方。 人們經歷難料的苦楚,地亦經歷難料的劫難。十七年後,李讀到聖凡拉利被轟炸得體無完膚的新聞報導時,無限感傷。 我們在一個初夏的黃昏來到海邊,見到這個被炸毀了百分之七十的小鎮,放眼都是大戰後重建的淡灰色屋宇。岸邊仍可見到逃過浩劫重修的「亨利一世」大宅,陽光明麗、碧波鱗閃、小燈塔、海鷗迴轉,一片閒適。正如李的筆下形容:「潮漲時才能游泳,潮落的時候,是一塊多碎石的淺渚。」石灘上許多散步的小家庭,亦多雙雙情侶,彷彿見到他倆的影子,更想到李的詩句:「……溫暖的你/在我冰冷的懷裏……但脣兒愈接愈近/僅稍停氣息/便聽到兩處的心琴。」多溫美的人間好時光,像會天長地久。大海看慣了人間苦樂離合,刻骨銘心也不過會成為浪的泡沫。 [生命之詩晦澀] 李氏多年努力,雕塑技藝已爐火純青,回國後創作了幾十件名人雕像,如孫中山、蔣介石、伍廷芳等。精準地把握到人物的精神氣質和性格特徵,具有相當大的歷史價值,可被視為中國現代雕塑藝術的開拓者之一。回國後歷任杭州國立藝術學院雕塑系主任和廣州美術學院校長。 中國傳統詩溫柔敦厚,而「五四」後詩風多是或寫實或浪漫。李氏扭曲晦澀的文字,無疑是石破驚天的怪胎,引起了激烈的爭端,直到四十年代,都存在於毀譽參半中,但褒貶雙方都承認李詩是中國新詩壇的一支異軍。可是,在五十至七十年代,他的「頽廢」更從文學傾向被揪上極左的政治刑場,被徹底否定。正如許定銘說:「在長達三十年的時間裏,整整一代人幾乎完全不知道這位曾經開創了現代中國一個新詩派的詩人。不單在中國大陸沒有人知道李金髮,即使在香港、台灣及海外,知道及研究李金髮的人少之又少。」直到八十年代改革開放的「新時期」,才被北大教授孫玉石與新文學史家王遙等重新定位,像從泥坑中淘出珍寶。而陳厚完成了《死神脣邊的笑——李金髮傳》(1996)和《李金髮回憶錄》(1998)。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了《李金髮全編》(2020),都是新的肯定。 他的詩雖特異,回憶文字平實中往往帶着自嘲意味及幽默感,毫無驕氣。「答瘂弦二十問」中亦如是。四十年代後期,李氏多次出任外交使節,終於遠去美國東岸開設農場,在長島逝世。 從偏遠山區一個少年,成為中國象徵詩派的起源人,又是雕塑家。他不但創作了數量可觀的小說、散文和詩,而且還從事了大量翻譯。不過,留下最深痕跡的是那短短幾年間寫成的三本詩集。難免使人想到蘭波的創作期也是在年輕時,很短暫,而都是影響深遠,一切都如此不可預料。讓我們細味「生命便是死神脣邊的笑」,人生確是一首晦澀的迷濛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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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