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Excerpt:吳魯芹的《文人相重》
2023/03/19 06:32:11瀏覽665|回應0|推薦10
Excerpt:吳魯芹的《文人相重》

續讀吳魯芹的《文人相重》。

一反「文人相輕」的既有印象,吳魯芹舉例了多位「文人相重」的組合,如:亨利‧詹姆斯與RL‧斯蒂文蓀、亨利‧詹姆斯與HG‧威爾斯、福德 (Ford Madox Ford) 與龐德 ( Ezra Pound),而其中最讓人感興趣而想要分享是第一篇〈維吉尼亞‧吳爾芙與凌叔華〉,相對於吳魯芹從吳爾芙的書信集意外發現這兩位的情誼,或許大家也會頗感意外吧?


書名:文人相重
作者:吳魯芹
出版社:洪範
出版日期:1983/10

Excerpt
〈維吉尼亞‧吳爾芙與凌叔華〉

自從十年前「維吉尼亞‧吳爾芙傳」(Virginia Woolf. A Biography)出版之後,不但吳爾芙夫人本人的聲威重振了起來,連帶「布羅姆斯貝萊一夥人」(Bloomsbury Group 也走紅了,有關他們的書,就出了好些本,至於吳爾芙,生前寫的小說、傳記、批評文字,在過去十多年中都重新排印,以精緻的紙面平裝本,出現在大城小鎭的書肆之中。書商和其他商人一樣,是極其現實勢利的,凡是生意好的商品,必放在顯著的地位,不讓它「埋沒」。這幾年我逛書鋪,總見到吳爾芙的舊作,陸續上市,要買到她的全集,就不怎麼費事了。大約出版商也是「有鑑及此」吧,舊作重印完了,腦筋就動到她的書信與日記上面去,那些都是些還沒有「公諸於世」的私產。
有人形容維吉尼亞‧吳爾芙死了四十二年之後,忽然如此之紅,像政客的「捲土重來」、球隊的「敗部復活」,不管這些形容詞恰當與否,熱鬧是事實。吳爾芙夫人那支筆也眞勤快,她祇活到五十九歲,寫了那麼多書且不說,前年出版商爲了編印她的書信集,請人搜集到的書信就將近四千封,分成六卷,依年代先後出版了,接下去就是「日記」,現在已出版了包括一九三一年到三五年的首卷,其中有一天她寫道:「我現在是休假,那就是說,我在計畫明天該寫什麼。」這句話是上述「勤快」的最好註脚。
我開始接觸到吳爾芙的作品,屈指一算,是四十五年前的事了。先是讀她的小說,繼則讀她的批評文學,總之是我所崇敬的作家之一。所以十年前她的二姨姪為她作傳,那本傳記一問世,我就去找來細讀了一遍,並且還寫了一篇相當長的讀後記,交給臺北的「傳記文學」發表。在那篇讀後記中,我曾經形容我們這一輩的人,也就是在三十年代後期唸英文系的大學生,對吳爾芙以及她同代的幾位作家,是「一往情深,如醉如癡。」到了她的六大卷「書信集」陸續在美國出版,自然也就陸續買來看了。「日記」與「書信集」的好處,是不必從頭讀到尾,一氣呵成;可以隨手翻到那一天,哪一封就讀下去,凡是文章寫得好的人,信亦必寫得好。華盛頓郵報的書評週刊恭維吳爾芙的書信集將與濟慈的書信集、福樓拜的書信集,並駕齊驅,成為文學史上偉大的書翰之一。我還可以加上一兩句老生常談:欲知其人,必先讀其書;欲深知其人,則非讀其書信與日記不可。
這其實都是題外的話。題內的話是從「書信集」卷六第二二一一頁上發現「致凌叔華書」引起的。應該說看到這封信之後,起了一點「研究」的興趣,於是趕緊查索引,發現另外還有幾封信,當然立即讀了。當時的反應是吳爾芙夫人對凌叔華女士真是關懷備至,但是她們非親非故,始終沒有見過面,完全是「翰墨因緣」。於此我就想到中外女人間亦有了相親相重的例子。吳爾芙的慧眼,一定看得出凌叔華的才華,才如此這般鼓勵和督促吧。可惜我沒有研究吳爾芙的根底,也沒有研究凌叔華的根底,不能從她們的小說入手,作比較研究,說明她們有那些潛在的因素,可以成為好朋友。(對吳爾芙、凌叔華二人都有研究的是葉公超和在大陸上的蕭乾。吳爾芙去世前,葉蕭二人也都在倫敦,說不定有過往還。)我所能做的是爲這些信作註釋,提供一些背景說明,為「文人相重」的賬簿上記一筆賬。

2
在「維吉尼亞‧吳爾芙書信集」卷六,二二一頁,編號三三七七的一封信,是全集中吳爾芙寫給凌叔華的第一封信,用了印就吳氏夫婦在倫敦住址與電話號碼的信紙親筆寫的,日期是一九三八年四月五日。全信的内容約如下述:

我希望這時你已收到我給你第一封來函的覆信,我是在收到你來函之後幾天就作覆的。今天樊尼莎又轉來你三月三號的信。我多麼希望我能幫你一點忙,我知道你們比起我們來有更多的理由不快活,所以由我來給你任何意見指點,都是愚不可及的事。我唯一可以給的指點或者忠告——那也是我自己會經嘗試過的——就是工作。所以我們來想想看,怎麼樣可以把你的心思集中在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上面。我還沒有讀過你的作品,但是裘里安在信中提過很多次,並且早打算寄給我看的。他又說你的生平非常有趣味,我們在信中還討論過日後你可能用英文寫出你的生平,這正是我現在很想建議你去做的事。你的英文好到足够傳達給別人你想傳達的印象。別人有看不懂的地方,我可以替你修改。
你可不可以就開頭?寫下來凡是你所能記得的?既然在英國沒有人知道你,你下筆可以更沒有什麼顧慮,然後我來看看可不可以把它印出來。請你特別想到這不是打發時間的消遣,這是對其他的人也有價值的工作。我覺得間自傳比寫小說還要好。你問我該讀些什麼書,我想十八世紀的英文對一個外國人說來最好學。你喜不喜歡名家的書信?庫柏的書信集,華普爾的書信集,都寫得明白曉暢;還有就是司谷特的小說、奥斯丁的小說、蓋斯凱爾夫人寫的夏綠蒂,白朗蒂的生平,現代作家中,摩爾的小說也是乾淨利落。我可以寄點英文書給你,但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有了這些書。從你的來信中,我看得出你寫得已經很好了,用不著去模仿誰。我在這信中沒有談到政治,你從我以前說過的話中,可以看出英國人是站在你們一邊的,就是做不出什麼事來可以幫你們的忙,在倫敦我們從朋友的地方聽到有關中國的事,也許現在已經有了改變,最壞的局面已經過去了。
不管怎麼樣,請你記住我總是高興聽到你的消息。你願不願意就開始寫作?談談你自己任何事情都好,談政治也行,讓我讀到你的作品,讓我來品評,會給我極大的快樂,所以請你考慮寫你的生平,一次寫幾頁,我可以讀了和你討論。我至少可以做到這一點。我希望能做得更多,我們寄給處在戰禍中的你們最大的同情。
維吉尼亞・吳爾芙

……

3
前年倫敦會經上演一齣舞臺劇,劇名「維吉尼亞」,是根據維吉尼亞‧吳爾芙的生平與作品刻劃出這位大作家的才情的。劇作者是一位愛爾蘭的女作家奥布瑩(Edna O’Brien)。劇中的人物很少,維吉尼亞之外,就是她的父親司蒂芬、她的丈夫劉那德‧吳爾芙以及維吉尼亞的密友薩克威爾——威斯特女士。其他的人如維吉尼亞的姊姊樊尼莎以及「布羅姆斯貝萊一夥人」,祇是在對話中提到,對話極其機智俏皮。然而這種戲亦必須讀過吳爾芙作品的,略知二〇年代、三〇年代倫敦文壇藝壇韻事的人,方能欣賞。據說演了三個月,場場客滿,座無虛席。座落在草料市場大街的皇家劇院,是一座很大的劇場,叫座如此,可見「捲土重來」的吳爾芙夫人的聲威了。
凌叔華女士過去三十五年,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倫敦,這齣有關維吉尼亞,吳爾芙的戲,她當然也去看了。這齣戲引起她甚多的回憶。她說一九三八年武大內遷到四川樂山,她也隨通伯先生到了樂山。戰亂流離,心情非常不好。有一天她讀到吳爾芙那本「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心中頗多感觸,就寫了封信給吳爾芙,問她如果她們調換個位置,她會做些什麼事;過些時,吳爾芙的覆信來了,信中勸凌叔華認眞從事寫作,就是上面譯出來的一九三八年四月五日吳爾芙親筆寫的一封。雖然在「書信集」中的編號這是第一封信,信中的口氣,在這以前已經就通過信。換句話說,裘里安。拜爾雖已去世,他母親與姨母和陳府書信的往來並未中斷。
事實上,凌叔華也眞聽從吳爾芙的建議,從事自傳的寫作了。在「書信集」卷六裏面所刊布的幾封信,吳爾芙每封信都提到這件事,因為凌叔華此後每寫完一兩章就寄給吳爾芙過目。下面的這封信是在前信發出之後四天寫的;她又收到了凌叔華的一封信,忽然想起前信竟然忘記用航空寄出,於是再補上一封,重申希望凌叔華寫自傳的意思,並且說文字上如有需要修改之處,她一定「樂為之」。另外也是重複前信所說的要寄一點十八世紀的英國文學作品給凌叔華,最後是希望常得到凌叔華與陳通伯的消息。
……
4
……

吳爾芙六卷「書信集」中所刊布的最後一封寫給凌叔華的信,是從倫敦發的,日期是一九三九年七月十六日。到倫敦是為了搬家,信中提了一下九月以後的新地址,不過再過一星期,還是要回到蘇薩克斯郡去。信中也提到為費勒冶作傳的事,進行得很不順利,又叮囑凌氏要繼續寫自傳,另外說她就要和她姊姊樊尼莎一起去吃晚餐,要是凌叔華也住在附近也參加該多好。這種小聚是目前生活中最大的樂趣。
這以後,「書信集」中就不再出現給凌叔華的信了。我相信她們一定還通過信,因為凌氏還在繼續寄她的「自傳」稿給吳爾芙。吳爾芙夫人是一九四一年三月廿八日投水自盡的,這其間有一年零八個月,似乎沒有信札往還,不大可能。可能戰亂流離,信札未能完全妥為保存,或者是有了洪喬之誤。比方說吳爾芙寄了好些次書給凌氏,而她一共就收到了兩包,就連她後來以「古調」(Ancient Melodies)作書名寫早年一段的自傳出版,也還幸虧吳爾芙保存了文稿,凌氏的底稿早在播遷中不知去向了,這留到後面再說,這時該說的是遠住在中國四川樂山的凌叔華,從一九四一年春天起就再也得不到吳爾芙的信息了。戰時在大後方,讀得到的是戰場消息;一位英國小說家之死,倫敦泰晤士報一定有,紐約時報也一定有,重慶的中文報紙一定沒有。凌叔華知道吳爾芙「駕返瑤池」是幾年以後的事了。

6
「古調」是一九五三年出版的。作者珍惜維吉尼亞‧吳爾芙和薩克威爾-威斯特兩位英國作家對她的獎掖與鼓勵,就把這本書題獻給她們二人,而且請薩克威爾-威斯特作序。這位女詩人對這本寫凌叔華早年的「自傳」,能够出版,十分興奮。在一九五四年元月二十四日她給凌叔華寫信,並附寄了兩篇書評剪報,信中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

「古調」有幸,由於吳爾芙「書信集」的出版,至少引起研究學問的人注意。史丹福大學的一位學者梅魏德越芝女士(Selma Meyerowitz)前些時就寫了一篇短文,題為「維吉尼亞‧吳爾芙與凌叔華:翰墨因緣」,她指出吳爾芙對凌叔華片斷的自傳發生興趣,不足爲怪,第一、吳爾芙能對一種不同的生活、文化、文明起反應;更重要的是她看得出凌叔華的藝術想像力,同時凌叔華所描繪的父權制的社會,男人統治一切的環境中的婦女地位,以及作爲一個藝術家的成長過程,維吉尼亞‧吳爾芙有相同的經驗,容易起共鳴。這位史丹福的學者說,難怪吳爾芙給凌叔華寫信會寫得那麽親密,雖然她們二人始終沒有見過面。
這篇短文又說,「自傳」寫到凌叔華正在爲自己的前途躊躇不定就停了。是繼續受敎育爲社會改革貢獻一點力量呢?還是繼續發展她的藝術才能,用繪畫與文字把她藝術理想傳達給別人?這位史丹福的學者說,凌女士在這本自傳中沒有透露她未來的計畫究竟如何。不過從她與維吉尼亞‧吳爾芙的信札往來中,可以看出她們二人雖然文化背景各殊,她們有一種共同的契約,那就是她們希望透過她們的藝術想像力,她們所運用的藝術形式作媒介,能改變別人的觀念與洞察力。

……


( 知識學習隨堂筆記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le14nov&aid=178631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