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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4/01 12:58:36瀏覽604|回應2|推薦15 | |
匆促準備送孩子上課前的一刻鐘,我接到我最心愛的女性朋友的電話。 最近我好忙,加上身體上的疲累、精神困頓,我並不常主動和朋友聯繫。 電話裡傳來她熟悉的聲音:「我想和妳說話。」 「我正要送孩子上中文,等我回來,我打給妳,妳在家嗎?」。孩子快遲到了,我正準備火速飛車... 「我又進醫院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很嚴重的樣子,感覺只是想和我聊天。 但我心裡迅速濛上陰影。 一年前。她被檢驗出直腸癌,動過手術,術後恢復良好,上個月她才把她價值澳幣三百多萬的豪宅順利賣掉,看著她手上的大把現金,我開玩笑要帶壞她。 去「揮霍、敗家、兼享受人生」。 除了母親和我的親姊姊她一直是最「疼愛」我的女性朋友,那種疼愛非常自然。與她本來的性情有關。 我和我的孩子常吃到她親手作的羹湯。 我的生日,甚致情人節,和我一樣先生經常不在身邊的她,因為體驗到節日特別的感傷和寂寞,幾乎每年都會特意邀我出去吃飯並替先生送花給我。 有一年情人節她約我一起在家附近的一間叫「羅密歐」的義大利餐館吃飯,她因為找不到停車位讓我在餐廳「獨坐」了大概20分鐘。 那中間整個餐廳不是雙雙對對抱著玫瑰花擁吻的情人,就是「落單」而意圖在當天「撿」個好情人回家的男男女女...。 我呆坐在那兒,隔壁桌兩個男人不知道是怎麼「解析」我的,派了其中一位過來詢問我要不要加入他們? 我婉謝了他並告訴他我正在等我的朋友。 然後,我就一直感覺到身邊那兩個男人的目光不斷地投注過來,一次又一次地與他們目光交會,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他們心裡的想法「妳的情人讓妳等好久,嘿嘿嘿,好久....」。 我開始如坐針氈,好心情被焦慮替代。 她一出現時,為我帶來超大把的粉紅香水百合,我一起身,她就熱情地擁抱著我.....。 旁邊那兩個男人瞠目結舌,一定以為我倆正準備前往斷背山。 我附在她耳邊簡單地告訴她那兩個男人的事,她笑咪咪地轉頭跟他們解釋:「我替她先生送花給她....」 那兩個男人莫名其妙地望著我和她。 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說?愈描愈黑..... 我和她是很不相同的人,她喜歡熱鬧、怕冷清,恐懼寂寞,因為怕失眠。總將晚間活動拖過午夜。 她總是要將自己拖到倦極,即使過了午夜,她仍精力旺盛、神采奕奕、她並隨時隨地在所有人面前光鮮亮麗。 彷彿自己的夢境過於深沉,她害怕夢回她的童年。 她的孩子漸漸長大之後,她開始依賴一隻狗,那隻狗的名字叫MILO,那是一種濃郁的巧克力飲品的名字。 也許是她的小孩從小就喝著長大的,每次叫著狗的名字就讓她喚起孩子被照顧和擁有時的甜美記憶。 她一直有很多的朋友,參加很多社交公益活動。 甚致,我的生活裡有一半以上與社交應酬有關的活動都緣於她的熱情邀約,鼓勵威嚇....。 我是個懶散的人,喜歡穿著居家寬大棉質的舊恤衫,將家裡的窗簾都拉下來。白天裡,家裡也沈暗著,只放小小聲的音樂,點一盞小立燈。 孩子都上學後,我就沉入自己那個小小的世界...那個世界裡有給我精神食糧的精采作家,我熱衷的書,和我筆下不受羈絆的喃喃自語。 我喜歡獨處,我不害怕陌生的旅路,寂寞是我的習慣。 有一段時間,她常邀我到一個對我而言很不尋常的地方。那時日,她特別活躍卻又顯得落寞。 在墨爾本,如果走過雅拉河畔到火車總站的盡頭,在維多利亞港邊,越過那長長的隄岸,那座燈火終宵輝煌的卡西諾(CASINO),它的名字叫做CROWN,一個極盡奢華的大型綜合娛樂世界就矗立在人群車潮之中。 它是女王亮麗的皇冠,在南半球的星空下,熱烈吐著熊熊燃燒的火焰。 她偶而開車來接我,然後將車開到旅館大廳前門。讓代客泊車的服務人員將車替她泊入貴賓專用的停車場,然後拉著我直奔那兒的貴賓廳馬侯格妮 (Monte Carlo room)。 那廳與外面世界隔著扇厚重的門,若是沒有她,我是沒有那種「身份」和「資格」走進去裡面的。 她皮包裡有兩張貴賓卡,一張她的,一張她丈夫的。 那卡在每一次投注時都會計入點數,而她和她丈夫的點數使她經常可以有許多附贈的娛樂和享受,廿四小時餐飲全免,總統套房住宿免費、游泳池、健身房、SPA、....。還有派專用直昇機來載到離島賭城私人的高爾夫球場去打球。 坐在貴賓廳裡,我看到一些經常在媒體中現身的名人,在裡面,一次投注的金額是此地尋常人家一年的生活費用...。 金錢,在那來來往往的輸來羸去間,和生活本身似乎都牽扯不上什麼關係。 現金換成籌碼,許多五顏六色的籌碼,據說,很多沒有辨法說出來源的黑金,就這樣被洗過一遍。 沒有人能計數那投注的金額和次數,對手是上帝,籌碼重洗過後,沒有人能再追蹤到它始初的來源。大宗物資交易、石油、黃金、毒品、軍火買賣....各國政要們的白手套,在各輪盤、吃角子老虎機和由賭場作莊的牌局間來往穿梭....。臉譜後背著隱形的棋盤,看不見的交易、錯綜複雜的博奕在其間進行著激烈搏殺。慾望的伏流隱在衣香鬢影裡伺機而動。 這個貴賓廳,不只是個賭輸羸的地方,還是個把黑金漂成白銀的所在,除此之外它還是一個合理的人間劇本編輯中心。這是我去了幾次那兒後,才搞清楚一些頭緒的....。 她,給我一個繽紛多采、目不暇給、複雜的人間關係,她要我陪在那兒、注視著她的叛逆、她賢妻良母背後的孤寂。 對她那熱烈的情感、霸道和任性,我無能為力,而她的這份真,在我面前也絲毫不願掩抑。 現實生活總與我們的願望相違,沒病之前我們那裡去思考到這樣的問題? 我們擔心的總是,先生外遇,孩子變壞,或是還沒死前因為什麼突如其來的原因,突然一貧如洗。 我和她經常在想像著我們的先生在島嶼那夜生活多采多姿的台北所可能面對的各類誘惑。 我和她像一般小心眼的女人一樣,想盡辨法要為自己攢些私房錢,我們偷偷地交換許多股市的內線消息。 和股票經紀維持良好關係,以便在那些必賺不賠的優質公司上市前就分配到優先認購權。 然後伺機在上市兩週之內股價被炒到漲幅最大的那個臨界點脫出.....。 好幾次,這種簡單規則讓我們玩得不亦樂乎。 她說,她要等我。等到我的孩子長大。等著和我到她去過而我還沒去過的地方,過無所羈絆的悠閒歲月,我們有過很多可笑的夢,情緒化的拌嘴和勞騷.....。 她打電話給我那天,其實已經在醫院裡待了一個禮拜了,癌細胞在作完化療後的一段時間再度復發,擴散迅速,往頭部和肺部生長。 我後來才聽說她在一個星期前最後一次和我以及幾位很親近的朋友吃過飯後的第二天就住到醫院去,讓我難受的是那一夜,我和台灣遠道而來的另一位朋友是那晚吃飯的人裡兩個不知情的人之一。 我太少在她身邊,關心和付出顯然不足,而她卻常掛念著我。所有人在她住院期間都輪流去陪她,而我卻完全不知情。 我說,我想去醫院看她,她卻要我等她回家。 那一夜,她剛從醫院回來,穿著大紅毛衣,頭上戴著帽子掩蓋那手術後在頭上留下的傷口。 她美麗依舊,只是瘦了些。見到她時我和她緊緊相擁,原本豐腴的胸部單薄地貼在我懷抱中,聞到熟悉的她的洗髮精的味道,我的悲傷無法抑制....。 她告訴我:「多抱我一會兒,再不多久,就再也抱不到了...」 我忍不住怪她,為什麼不說?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她只一逕搖頭,微笑地說,不想我們倆都難受。 那一晚,所有的人都掩飾著傷心,不斷說著笑話。 只有我,只有我伏在桌上止不住自已的淚,我不知道自已在幹什麼,把整個氣氛弄得不知所措,我希望這只是個遊戲,會有一個人突然跑出來宣佈,他們是故意要把我弄哭,讓我出醜或愚弄一下我的情緒...。 開車回家的路上,風吹過來,我很久沒那麼冷過,我的血液僵在那兒而且我忘了是怎麼把車開回家的。 今夕是何夕? 在黑夜來臨之前我想再告訴她,我是多麼深愛她,我一定要找一天,明明白白地向她表達,我希望不會太晚。 墨爾本,八月才剛剛開始,陽光,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我翻開記事本,翻閱那段和她共同經歷的歲月..... 那本子夾著一張陳舊的卡片,記憶裡熟悉的筆跡 「當妳想要不告而別時,請不要將記憶撕毀 當,雨滴在冬季厚重的雲層裡徘徊,不說再見 此去,歸期無限」 把思念置於枕間,把夢與現實在恍惚裡呈現,那段時間她正努力學會呼吸、學會死亡前的禮儀、學會在哭泣的親人面前微笑。 學習面對生命、學習在無可選擇的死亡之前、如何平靜面對身心逐漸失去自由的困頓。 她把那輛鮮黃色法拉利的鑰匙交給我,讓我將車開上濱海的大洋路上去,尋找傳說中矗立於海面上的十二塊奇石,每一座都隸屬耶蘇門徒的一個名字。 風在駕駛座旁掠過,我替她戴好新的假髮。陽光沾染在她新鮮的唇影和粉粧底下,這個季節曝晒於陽光下時,記著塗防晒傷用的蘆薈霜。出門前她細心地叮嚀著。 在後院的花園我們把鳥食吊掛在枯木間,讓熟門熟路的鳥兒頻頻回頭,用冰箱底層乾掉的全麥麵包,用過期的青春和揮不去的傷感... 用屬於她和我的時光,去追逐雲朵和天空,故鄉和流浪,我的明天,她的今天。 如此誠懇如此辛苦如此平凡的日子,我們學會了什麼? 我們並沒有學會快樂,也未曾找到幸福。我們只是找到了某一部份的自己。 夏天未到之前她先回故鄉去。回台北,在那兒有著她的親人與朋友。 有天深夜她隔著半個地球,在醫院寂靜的病床上打手機給我,氣息虛弱地問我何時回鄉? 「就下星期了」我告訴她。」 「希望我能活到妳回來的時候.....」。 希望我能活到妳回來的時候.....。這句話不斷地迴盪在我心中。 在我醒著時。也在我的夢中。 然而,最後,我再沒有趕得及握到她的手。 隔年春天,我獨自走彎彎曲曲的山路,探望她的墓園。 櫻花漫上鄉間的小路,在寂靜的午后輕輕飄落....。 她走後,我離所有的嬉戲和享樂遙遠。 我己經不再流淚,也少有嘆息,對她的記憶也漸漸褪成一片灰白。 但我帶去她愛的櫻桃酒。祗為紀念她和我曾經因為微醺而有過的短暫歡樂。 在那刻著她名字的碑石上,我孤獨地噴撒那年她送我的克麗斯汀.迪奧[勿忘我]香水。 空氣裡開始瀰漫著清冷的芬芳,這似乎是她留給我最熟悉的氛圍。 出神地想起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黃昏,和她散步時她那被風吹散的鬢髮,和她淡淡的微笑。 黃昏了,我決定和春天一起留下來,直到月亮昇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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