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當審判長面無表情地宣讀判決書時，哲也回過頭去，看了看坐在旁聽席上的祐子。

祐子頭上戴了一頂黑色的羊毛小圓帽，靠近右耳的帽緣上插著一根毛茸茸的淡紫色鳥羽。她頭垂得低低的，像是來作禮拜的一樣。神情大致說得上安祥，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但是翻白領的羊毛衫外罩著黑色大衣的打扮，若不是那根紫色的羽毛，看上去就像是新死了丈夫的年輕寡婦。可憐楚楚之外，竟帶了一份神秘的淒涼之美。

「以上被告都清楚嗎？」

「是。」

哲也只把頭側了一下，目光仍停留在祐子身上。

「如果被告對判決書內容不服，可以在收到判決書後十五天之內依法提出上訴。退庭。」

旁聽席上的人紛紛起身離去，祐子不為所動，一動也不動地端坐著。哲也的公設辯護律師走過來與他握手，隨口客套了幾句。哲也有口無心地對應了兩句，忽然身後傳來一句：「江川先生！」

哲也的辯護律師回過頭去一看，原來是原告的辯護律師，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要呼喚他的當事人。

「有什麼需要的話，儘管打電話給我，還有……」哲也的辯護律師湊上來低聲說道：「待會兒無論他跟你說什麼，除非你有意妥協，否則千萬不要承諾任何條件。」

「謝謝你，我理會得。」

「那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真是謝謝你，讓你辛苦了！」

律師點了點頭，提了公事包離開。這時法庭上的人群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哲也的目光再度頭向祐子原本坐的地方，但祐子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江川先生！」

原告律師來到哲也面前。

「您好，我叫森田，是寺崎先生的律師。」

「我知道，您好。」

「事情是這樣的，這場官司目前是敝方打贏了，但是寺崎先生覺得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只要江川先生這邊放棄上訴的話，那兩千六百萬的贍養費，他並不打算向江川先生追討。」

「什麼？」哲也有點吃驚。

「咳，我知道這對您來說是蠻意外的，但是我們寺崎先生他……」

哲也再也聽不下森田接下來講得什麼話，他順著所站的位置望向寺崎淳所在的地方。此時法庭上已經沒有半個閒雜旁人了，法警在寺崎的耳畔旁交頭接耳幾句之後，離開法庭並順手帶上了大門。

隨著大門「扣」地一聲悶響，空間隨即被獨立了出來，連帶也彷彿暫停住了時間。寺崎背向著哲也，哲也看著幾乎高過他一個頭的背影，頓時有著強大的壓迫感，但他同時又對於這個壓迫感的來源，有著無比的虧欠與同情。而那一點的同情，可能是受到了今天祐子的神情打扮所影響。

他不知道自己該站在什麼樣的立場，甚至該有什麼樣的心情與想法，自然，他對於寺崎淳此刻的心情感受，是更加不得而知了。

「……總歸一句話。」森田忽然對著哲也露出了詭異的笑容。至少哲也覺得他笑得詭異：「寺崎先生只是要江川先生您還給他女兒一個精神與名譽上的公道，這錢嘛……寺崎先生是不在乎的。」

「不，森田先生。」哲也看了森田一眼，又望向寺崎的背影。

「我覺得這個主意不好。」

「什麼？」

輪到森田吃驚。

「聽我說，我接受法院的判決。這兩千六百萬我會照付的。也許需要長一點的時間，不過，我會加付利息。」

哲也說完，直盯著寺崎的背影看。但寺崎沒有聽見他的話，自然毫無反應。森田瞧出哲也並不想和他交涉，於是走回寺崎身旁，向寺崎轉述了哲也的意思。

「那就由他去吧！」

寺崎幾乎是用吼的，宏亮的聲音，震盪著整個法庭，四周彷彿回蕩著隱隱的回音。(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