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也坐了下來，跟著也看了一段似乎是自己編劇的電視劇，腦中迷迷糊糊的，卻也相信這果真是自己某某作品的某一段。窗外傳來轎車倒車時所發出的電子合成尖鳴聲，配合著一個男子宏亮的指揮喊叫，在這集冷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母親後來又說了些什麼，哲也並沒有聽進去，只是機械性地用反射神經與之對話，恍恍惚惚的，火車廂上那一段夕陽探進車窗裡，在一排排乘客臉上跳動的畫面，彷彿又伴隨著火車輪機聲浮現在眼前。那位坐在他斜對面，使得呆坐身旁的男子，一路窮極無聊的女人，那倔傲淒美的眼神，宛如就要跳脫出記憶，化身在觸手可及的電視螢光幕裡，直到插播著吵雜的廣告，哲也才略為回神過來。

「你覺得如何？」

「啊……什麼？」

「你是不是累了？精神不太好的樣子。樓上的房間已經給你整理好了，先把行李拿上去，洗個澡，然後睡覺去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哲也看著母親，寬心於他的神情裡，始終沒有想問有關明早法院出庭的事。但與其說是寬心，還不如說是感激吧？尤其是她竟對自己的作品，有著如數家珍般的熟稔，其中更有些近乎異想天開，穿鑿某某情節人物的意境所指，甚至試著哲也自己也從未想過的，這才猛然驚覺母親和前原有著許多相似之處，他們好像都能一眼看穿自己在想些什麼。

其實哲也原本並不打算出庭，以便成就他「討厭的事情能閃則閃」的人生哲學。況且公設的律師自然被把結果告訴他；再不，法院也會將裁決書寄到。只是祐子的父親寺崎邦宏可不這麼認為，自己的女兒被負心的男人莫名其妙地遺棄了三年，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自己的女兒做了什麼對不起丈夫的事，或是患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不治之症，才招致丈夫如此的難堪。

基於上述保護被告名譽的理由，法院接受了原告律師的提議，強制、必要時拘提被告江川哲也出庭。

既然事情要有所解決，哲也反過來也覺得需要與岳父見上一面，只是一直無法下定決心罷了。如今的對簿公堂，倒也不失為適合的時間與地點。

「把帶著的東西通通拿出來，該掛的掛起來，該放的放好。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多住個幾天在回去吧！不過我怕你在東京已經住慣了，會不習慣這裡的生活。」

「本來就打算多住幾天的……其實我們這裡現在的生活環境，已經和東京差不多了呢！」

「那東京的工作呢？」

「請了長假，他們暫時不會找我。」

上二樓的樓梯並不在房子裡，而是在屋外，露天的鐵架構築，沿著屋子的一側筆直而上，逕通二樓的後露台，並另有一道門提供進出。如此的設計是當年建屋之初，方便分層買賣，或有利屋主分租。小時候哲也的家只限於地上一樓，買下二樓不過是近些年的事。

步上階梯，四方響起鐺鐺鏘鏘的聲響，由紀這時又出現在哲也的後方，喊叫著要他洗完澡後先下樓來吃水果。哲也諾諾答應，走了兩步忽然回頭，母親仍站在原地。

「健次每天都這麼晚才回來嗎？」

「啊？什麼？」

由紀側著頭，把右耳向著他。

「我說……健次每天都要到什麼時候才回家？」

「差不多都是這個時候左右囉……現在幾點啦？」

「已經八點了呢！」

「那今天晚了一點……」

由紀轉過頭去，望向通往青森灣馬路的一方。哲也不由自主地，也朝著那個方向看去。(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