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一年冬天，似乎來得比較早。

哲也站在車站長廊底下，昨晚下的一點雪，此客在朝陽的閃耀下，一點一滴化成雪水，從屋簷上細細滑落下來。天色尚早，四下靜悄悄的，彷彿可以聽見雪水在溝裡潺潺流動的聲音。

一隻灰白毛色的柴犬，正對著哲也蹲坐在對接，瞇著眼睛，狐疑地看著哲也。一陣秋風颳來，吹得狗兒全身毛茸茸的，一下子圓呼呼起來，眼睛也瞇得更細了。

哲也喜歡這種孤傲又深邃的眼神，看著牠，思緒一下子掉入了無可救藥的自我迷思之中，甚至臆度，虛擬著狗兒也可能有的心靈世界。

三兩成群的婦人，在一大早送走上班上學的先生小孩後，提著菜籃，開始出現穿梭在車站旁的菜市場。距離雖然有一段，但還是不時能聽到隱隱傳來的喧鬧聲。這時一位年輕少婦，牽著約莫兩三歲大的幼兒，走過哲也的面前。

「哎呀，哲也，是你啊，什麼時候回來的？」

哲也不認得她是誰。

「回來些時候了……這麼早，買菜嗎？」

如果想不起來對方是誰，主動提問是不錯的選擇。

一輛巴士隆隆地駛過，這回哲也連對方說什麼也沒聽清楚，卻還是一個勁兒點頭微笑著。

「阿正，阿正，來跟叔叔說再見。」

少婦牽著幼兒的手，示意要他向哲也揮手道別。但小孩子怕生，說什麼也不肯，直把小臉蛋貼在媽媽的大腿上。

「這孩子……」

少婦無奈地搖頭苦笑著，哲也原本見這小孩可愛，想逗他幾逗，但一想到如此一來可能沒完沒了，就勉強忍住了。

「那麼，再見了。」

哲也目送少婦離去的背影，耳中似乎仍可聽到他嬌聲斥責小孩的聲音。看著她的背影，哲也更加確定自己認識她，大概是國中隔壁班的學生，還是社團裡的學妹……

從早上起床到現在還沒吃過什麼東西，哲也開始覺得有些餓。但四處張望了一下，沒發現賣吃時的小販，也就打消了進食的慾望。

「啊！前原先生！這裡，這裡！」

哲也迎向前去。一個微微禿髮，中年發福的男子，從車站走了出來。

「喲，你的故鄉環境還挺清幽的嘛！」

「哪裡，是個小地方……」哲也說道：「咦？還有的行李呢？」

「沒什麼行李。」前原拍了拍肩上的提包：「這次我也是當自己來度假，什麼囉裡八嗦的東西，一概都沒帶來，免得看了煩心。」

哲也笑道：「那倒是。要是不嫌棄的話，不如就住在我家，日常用品一應俱全……」

前原不待他說完，連忙搖手道：「不，不，那不行，就算你們不嫌麻煩，我多多少少也會不自在。」

哲也道：「不是您想像的那樣，我們在別的地方另外有屋子，四周的環境很不錯，只要在稍微整理一下，就可以住人了。」

前原道：「那還不是一樣要麻煩你了！」

哲也道：「一點也不，屋子本來就蠻乾淨的。」

前原一再推辭，但哲也早有這番打算，終究拗不過他，只得跟著上了計程車，路上前原還是忍不住說道：「要是真麻煩的話，我旅館的房間是預定好了的。」

哲也笑道：「所以我才說：『要是不嫌棄的話』的啊！」言下之意，如果不住他家，意思就是嫌棄了。

前原聽了，笑了笑，就不再說什麼了。

哲也帶前原去的地方，就是他生父留下來，現在準備賣掉籌措贍養費而還沒有賣掉的房子。雖然前一陣子，哲也都有在報紙上刊登房屋出售的廣告，但卻因為一直乏人問津，偶有一兩個人，也只是去看看房子，出出價錢就走了。

前些日子天氣轉涼了，由紀便跟哲也說：「要是再過一陣子都下雪了，那今年可能就甭指望能賣得出去了。」哲也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但急也沒用，買賣房子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在執意不肯讓人漫天要價的堅持下，也只有硬著頭皮撐下去了。

現在剛好，東京雜誌社的前原打電話來說想來探訪，他立刻就想到了用那間房子來招待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