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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後的週末 ◎三口百吠
2007/02/20 01:14:32瀏覽231|回應0|推薦3

四月初一連三天的春雨,讓北部的旱象暫解。鋒面系統遠離後,雨勢逐漸消歇,十五度C的晚娘也擺擺手說再見,讓料峭之意大減。 

春雨後的這個週末,我照往例到附近的學校慢跑。由於是悶了幾天、也凍了幾天後難得的好天氣,操場活動的人比往常多,令人不由得多懸上幾顆心。 

台北人缺乏足夠的運動空間,使得運動場、遊樂場的界線早已泯滅不清。如果有人說它跟競技場、賽車場也沒啥分別,大概也不會有人反對。跑著跑著,迎面高速衝來的兩輛腳踏車立刻證實了我的理論。更神的是,車上的小毛頭還能一直回頭對後車狂吼尖笑,可能他是二郎神的化身或後代吧,只是那第三隻眼是在後腦勺而已。 

操場邊上明明立著告示:禁止在操場上騎車。就算可以吧,他也是逆向行駛。不過,縱然是他不守規則在先,眼下是車輪在近、醫院在遠--基於好漢不吃眼前虧的至理,還是自己乖乖閃邊吧! 

在這個殺戮戰場上,具有同等用路優先權的,還包括直排輪(功力愈差的優先權愈高)、一位永遠逆向行走的老爹(得特別注意他手上向前直伸、絕不放下的手杖)、以及追著人咬的頑皮狗(好吧,我承認,是怕牠那壯碩的主人啦!) 

其實這些都還不是最大的威脅。最令人擔心受怕的是聲音。沒錯,就是聲音。因為隨著鋁棒清脆的響聲而來的,是方向難辨、行動迅速的壘球,還附贈追著跑過來的人肉巡弋飛彈一枚! 

對許多人來說,跑步從來就算不上愉快的活動,特別是跑操場。一成不變的沈悶景象消磨你的耐心;不斷地左躲右閃、忽停忽跑讓體力加速流失;心理上的威脅更是大幅削弱要堅持下去的意志。所以,才跑了不到十圈,雙腳就開始喊累了。 

(讓我歇歇吧!你每天在辦公室都只坐在椅子上,忙著跟電腦溝通,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缺乏運動的結果,早就搞得我實力大減。現在到了週六,你才來狠狠的操我!不管!我要休息了!) 

(好啦!我最了解你的能耐了,才跑個十來分鐘,對你只是牛刀小試啦!回去再讓你泡熱水啦!) 

我一邊哄它,一邊喘吁吁的往前跑。跑著跑著,竟然發現一群不尋常的訪客。 

前頭三個成年人,四周分佈著五六位小孩,正沿著籃球場邊緣走來,跟我跑的方向逆向。不過,引起我注意的,是這一群人之中,還挾雜著第四位成年人--一位坐在輪椅上的中年男子,而那是一部電動輪椅。在這個操場活動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電動輪椅呢!輪椅上的中年男子氣色不錯,不太像是久病的人--想是意外事故受傷癱瘓的吧? 

(你別羡慕人家有電動輪椅可以坐。真要你長期坐在那上面,恐怕你還不願意呢!)為了轉移雙腳的注意力,我開始恫嚇它。 

雙腳無奈地執行抬起、落下、交替不斷的任務,只是以愈來愈小的步幅作無言的抗議。這時候,忽然聽到操場的邊角傳來陣陣笑聲,放眼一看,是剛剛那一群人。 

那群人正聚集在操場邊上的大軟墊旁。那是撐竿跳用的軟墊,幾塊放在一起,大約共有七公尺長、四公尺寬。小孩子正在利用軟墊玩遊戲:衝向軟墊,到了近處跳上去、再恣意滾動。比起家裏的彈簧床,這個玩具可是好玩多了,又大、又軟、又安全。每當有人跳上去,就是一陣淋漓暢快、無拘無束的尖叫與歡笑。

三個成年人看了一陣,也童心大發地開始加入這場本屬於兒童的遊戲。一玩起來,大人們可不像小孩那麼缺乏技巧。他們除了單純的衝、跳、滾的動作外,還作出一些模仿體操選手的動作,像是倒立、空翻之類的,偶而還作幾項顯然過度勉強的動作。當然,不用想也知道結果是整個軀體無助地跌回墊子上,發出砰然巨響。不過,似乎每個大人都在這個過程中充滿了將自己擬想成奧運金牌的快樂。 

笑聲,愈發地加大了。 

輪椅上的男子一直靜靜地隔著一段距離觀看,有時也會被個幾個誇張的動作逗出笑容。 

(不過,想必笑容之下掩藏著一絲絲的苦澀與自憐吧?因為他可是完全無法參與的啊!) 

輪椅上的男子很快粉碎了我的想法。他招手叫一個小男孩過去,站在輪椅前端的的踏腳板上,倒車、往前衝、到了近處緊急剎車,同時口裏招呼小男孩順勢跳上軟墊。 

小男孩事先沒作好準備,沒來得及跳上去,只是「踫!」地摔在墊子的前緣上。 

第一次的嚐試,失敗了。 

輪椅再次倒退、前衝,這回小男孩對時機的掌握好多了,成功地衝上了軟墊。由於電動輪椅的速度比小孩子跑得快,加上前踏板的高度比較高,這下子小男孩衝得又高又遠,完全非自力助跑可比。掉回軟墊前,其至還來得及讓小男孩作出一些花式動作呢。大出意外之下,小男孩樂不可支,咯咯地笑個不停。 

「我也要!我也要!」 

這下子一群小孩個個爭著要坐,一個接一個,笑聲也愈來愈大聲。有時候剎車不及,難免連人帶車一起撞在軟墊邊上。不過,雖然沒跳成,小孩子們反倒像得到了意外的驚喜,笑得比跳成功了還開心。輪椅上男子的笑容也來越來越濃郁,根本找不出絲毫因為行動不便所致的心理陰影。 

我邊跑邊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小孩飛了起來,心裏突然將電動輪椅跟世紀帝國 AOE/AOK)裏的投石車連結了起來。小孩子們就像投石車投出的大石頭,一顆接一顆地騰空而起、「咻!」地飛行一段時間,而後撞擊在城堡上。不,不是石頭,簡直就像使用了密技之後的投石車,投出的不是石頭,而是黑白相間的乳牛,在空中還會發出「哞 ~ ~」的叫聲呢! 

我忽然開始對那位男子起了敬意。因為他並沒有像我們平常所見、所想的殘障朋友一般地自怨自艾、自傷自憐,也沒有因為自己行動不便而自認為失去了歡笑的權利。所以,他沒有因為自己的不便而拒絕參與,更沒有認為別人必須因為他的不便而捨棄歡樂來陪他。他所表現的,是他可以、也願意與家人、朋友一同歡樂,而且不願意家人為了他而損及任何一絲的歡樂。 

更重要的是,他證明自己能作得更多;他加上輪椅的搭配,也能對大夥的歡笑有額外的貢獻。他將「有損尊嚴的」(這是指常人的想法)、「行動不便的」、「給殘障人士有限度行動便利的」消極性輔助工具,一舉轉化成促進親子情感的、散播歡樂的、證明他也可以幫助別人的積極生產性工具,直接投入為家人生產快樂的大業。 

這個快樂的群體玩了十多分鐘後,離開軟墊,移動到操場末端的單槓區去。因為繞圈的關係,視線無法一直保持在他們的方向。等轉到又看到他們的角度時,那個男子又給我另一個驚奇:他在吊單槓! 

其實這本是沒啥驚奇的。那位先生既非久病,縱然行動不便,在精神健旺的情形下,要靠著臂力吊幾下單槓,應該也不算太難。令我心裏一動的是,那男子吊了五六下,在這期間,有一位大約是他妻子的女子蹲在下方,細心的幫他撐持雙腳--一方面預防掉落,一方面協助他保持穩定便於施力。另二位成年人,一男一女,則基於同樣的關切在兩側護持,但他們很小心地沒有讓伸出來的手碰到那男子。一個稍大的女孩,可能是他女兒,約莫國中的年紀,站在斜前方看著老爸運動。 

在我跑經那個區域時,正好聽見女兒說:「小心,慢慢來!」 

但女兒臉上帶著笑容,顯然很高興看到老爸這麼積極;而這笑容同時也顯示她並不覺得老爸此舉會有什麼風險。這可是無言中,表示出對老爸能力的信任與肯定吶!縱然是身有殘疾的老爸! 

又過了一會兒,這一群人離開了。只見到其中一位小男孩貼在男子身邊,半個身軀倚掛在輪椅扶手上,半倚半走。看那個遠離中的小小背影,只覺得有三分躲懶,倒有七分撒嬌與親暱。 

雖然看不到男子的臉,但想必是漾著滿足的笑容吧!

等他們漸行漸遠,我才突然回神。一看碼表,由頭到尾,已經跑了三十幾分鐘了。 

(喂,你還撐得下去吧?很抱歉一時忘了關心你了!)我將心神轉回雙腳上。 

仍然交替跨步的雙腳這次沒有講話,沒有抱怨。就在我不知不覺當中,它早已輕快了起來。大概是相較起那位男子,它知道自己更應該要自強吧! 

更重要的是,它的心現在是快樂的,就在這樣的春雨後的週末。

三口百吠完稿於92.4.19,紀92.4.5,一個春雨後的週末的見聞。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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