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誓約前的邂逅

　　那天，他在樹林裡張開眼睛……

　　倏忽即逝，花火的夢已經產生了……

　　那個少年的出現是很突兀的，他在純樸的市街裡格格不入，每個人對他投以厭惡的眼神，彷彿他會打破內心的表象。而大家都不希望被打擾。他是外來者。他的眼神是漂泊的外來者。市街裡叫賣生意的市場，他從這裡走過，但是他周圍的空氣彷彿已經被過濾過，沒有農婦的汗味和空氣中一種悶熱的凝聚。

　　他的容貌也十分特別，他的頭髮包裹在紅色頭巾下，但是露出的髮絲是黑色的，漆黑的沒有一絲雜質，他的皮膚雪白，但是並非蒼白的病態，而是有一種粉嫩的柔和感，連接著他的嘴唇，抿起的嘴唇雖然薄但是很有弧度與水漾感。

　　讓人想一親芳澤。

　　那個少年的美無法屬於這個城市或這個世界，那是你願意替他奉獻的真理，他天生散發的氣質會讓你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移向他。

而他，彷彿掌握所有視線的主導權。

　　這是海瑞塔．路德威希對少年的第一印象。

　　少年暫時住在這個城外森林裡的一間小屋，漂泊的吸血一族沒有群居的概念，個人即獨立個體，個人即代表一切，所以吸血一族有很多的一切。少年也是獨來獨往一個人，承擔一個人的生活。

　　對他來說，他這個吸血鬼不會怕陽光，雖然天氣熱了點他會受不了，但是在森林裡，陰涼的感覺他還可以接受，他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他遊居各地。他沒有負擔，對吸血一族來說，時間是沒有意義的；上天賜予這樣的種族，那他的眼睛就必須比人家看得更多、體會得更多。他也在找尋著什麼……

　　「喂！不要像個偷窺狂好不好？」

　　甫一回頭，那是一個蜜色頭髮的大男孩，尖挺的鼻子，高挑的身材，特別的是他的穿著，華麗的米色長外套，剪裁V字型開領，繡著金線銀線與絲綢的光亮感，鈕釦都是金色的，領口繫著白色領巾鏽扣，手戴皮革白手套，手套上還鑲著小鑽石，灰色緊身馬褲，結實的腿部曲線隱藏在長外套之下，還有腳上精亮的皮革的馬靴。

　　這個大男孩有點震驚的看著少年，看著一個外來者，綠色的玻璃眼珠像沒見過世面的娃娃般好奇，而有什麼東西衝擊進娃娃的眼中了，玻璃築起的高牆已經開始出現裂痕，大男孩想要進一步的詢問些什麼。

　　真是莫名其妙！

　　這是少年對海瑞塔．路德威希的第一印象。

　　少年剛「用完餐」回來，走到家門口，就看見一個怪異的男子躲在樹旁邊對他的小屋東看西看。是吸血一族的身份被識破了嗎？少年提高了警覺。

　　海瑞塔牽著馬，把馬韁繩拴在樹上。

　　少年停下腳步在門前。

　　「我叫海瑞塔，海瑞塔．路德威希。」海瑞塔伸出手要和少年握手，但是少年沒有理會。

　　「我沒有問你的名字。」

　　「先說自己的名字，這是禮貌。」

　　海瑞塔微笑的看著少年，少年瞪了一眼就開門進屋子。海瑞塔自行跟著進去。海瑞塔一進門，一股衝擊力把他撞出去，兩把刀子馬上飛過來，在他根本看不清楚的速度穿過他的頸邊，削斷了幾根頭髮，插在草地上。海瑞塔被釘在刀子和草地上的範圍，或許該說是少年的身體和草地的範圍。

　　是少年雙手中的兩把長刀，少年的眼神像要殺人，但是海瑞塔卻一臉嚴肅的看著少年。

　　海瑞塔的眼中有少年的眼睛。互相映著對方的面貌。一邊也好，半邊也好，一根髮絲滑落下來也好。

　　「你這樣很不禮貌，連名字都沒報上……」

　　「我沒有名字……」

　　「為什麼？」

　　「因為沒有人幫我取名字，也沒有人有這個資格。」

　　少年的頭慢慢垂下，因為這個男人不一樣，他居然沒有把他的腦袋砍下來，而在一瞬間猶豫了，因為這個男人的眼睛毫不畏懼少年的眼神和手中的兩把刀會對他怎麼樣，在這個男人那綠色玻璃珠似的眼球裡，少年看見了慌張與驚恐的自己。少年的紅色頭巾滑下來，黑色的頭髮擁戴而出，像漫天的幕景蓋住了兩個人的頭，飄過的鼻息，近在咫尺的唇。

　　海瑞塔輕壓少年的頭，在頭髮遮掩住視線之刻，他們的唇交溶在一起——少年的背後伸出了碩大的白色的羽翼，枝芽似的擴張，像爆出了絢爛的花火，覆蓋了他自己和海瑞塔的身體……

　　海瑞塔騎著健壯的栗色馬在夜晚的城門關上之際回到城裡。

　　他在城裡是很醒目的人。但是他沒有回到城堡，在夜晚降臨之後，他隨便叫一個路上的侍衛把他的馬牽回馬廄。他為了讓頭腦與身體冷靜下來，在夜晚的街道上，無人的街道上，獨自走著，看著些許酒館的燈光，繼續營業，不敢喧鬧，這個城市是沒有夜晚的生活可言的。

　　人類的工作已經停止，都回家去休息了，他們是依據著太陽而生活的人類。

　　這些人以後都會成為他的子民吧？

　　這麼安靜的市街，好像空氣都靜止，他要管理這些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人們，連城堡的燈光都慢慢熄滅，剩下的燈光或許是在等他回去，一點趣味也沒有。

　　在這個人們不懂什麼叫邪惡的伊甸園，海瑞塔不斷想著那個少年，他的唇，他的頭髮披散下來，已經網羅了他的心。

　　他坐在中央廣場的涼椅上，天空一點星星都沒有。

　　四周寂靜。

　　但是他發現旁邊的小巷中有一道黑影閃過，他感到奇怪的走過去看看，是哪個不睡的小孩？

　　但是他突然被摀住嘴巴和眼睛，對方掙扎的要把他拖去哪裡，他的抵抗都沒有用，對方比他高大而且有力氣。突然又有一個拳頭揍了他的腹部，他感到一陣嘔吐感，也痛得失去抵抗的力氣，他漸漸彎下腰，對方就趁此架著他的手臂，繼續要把他拖去哪裡……

　　他並沒有被拖很遠，對方就已經放手，把他摔在地上，他掙扎的從地上爬起來。

　　那明明是黑影，他卻看得很清楚；這個城市的燈光就比星子還少的一點點，他卻看得很清楚，少年雙手的兩把長刀已經砍下兩個要綁架他的兇手的腦袋。

　　血珠子從少年的刀口上滴了又滴。

　　少年甩了甩，刀子又收回他的手裡，袖口一點痕跡都沒有。

　　「這個城市平常就這麼危險嗎？」少年說。

　　「不……」海瑞塔還杵在身首分離的屍體上的震驚。

　　少年轉身離去，海瑞塔追上去，伸出手從背後擁抱少年。

　　「這個國家將開始動盪……」少年說，「我也要離開了……」

　　海瑞塔的手沒有放鬆的趨勢。

　　「你不是人類……」

　　「對，我就是人人懼怕的吸血鬼！我是來城裡狩獵食物的。」

　　「那為什麼要救我？」

　　「我以為你在叫我……看來是我多管閒事了……」

　　「你會來我真的很高興。」

　　「放手。」

　　「我叫做海瑞塔．路德威希，我願意用一輩子來換取你的名字……」

　　「放手！」

　　海瑞塔慢慢轉過少年的身體，手指握著他的手，抬起他的臉，親吻他，手指陷入他的髮絲裡，沒有給他的身體有任何空隙，摟著他的腰，像要扭斷的力氣讓少年貼近自己，少年的抵抗也漸漸化為抓著他的絲綢長外套，看不見的陰暗處，交換了吻。

　　「你沒有回城堡裡去這樣好嗎？」

　　海瑞塔只是抱著少年的身體。

　　小屋裡點著一盞燈，四周還有森林裡的搖晃樹影聲。

　　少年居然可以抱著海瑞塔張開翅膀，飛出城牆，沒有驚動警衛，少年白色的羽翼彷彿灑著一層柔和的光，和少年的嘴唇一樣。海瑞塔第一次體會在夜空中的感覺，他的視線在地平線之前，回頭城堡變得渺小，原來在少年眼中，人類就是這麼一丁點的存在啊！海瑞塔突然可以體會少年的眼神所指，他那強烈的存在感與主導權，因為他所處的地方和人類是不平等的。風拂在臉上，原來星星就在天空這麼近的地方，他從來沒有從上面看過這座森林模樣，原來城外的天空這麼廣大，城裡的人不常來到這座森林，甚至在地圖上沒有詳細紀錄，對於未知的事物人們總當成禁忌，但是這裡的景色居然是這麼自然的美，各種的綠色可以和少年飛揚的黑髮與深邃的瞳孔這麼和諧，沒有傳說的妖怪與瘴氣。

　　「我不知道城以外的世界。」外來客帶來的不是格格不入，而是一種新的啟示，會覺得外來客格格不入，那是自身無法接受異己，帶著一種太根深的固執，海瑞塔是這麼認為的。

　　「你現在已經在城外了。」

　　少年微微一笑。

　　玻璃築起的高牆被粉碎了，眨動的綠色眼珠瞬間失去了束縛。釋放後微笑融入少年唇邊。

　　「是啊……遇見你真好……」

　　「我什麼都沒有做啊。」

　　「你的存在就已經給我很多東西了。」

　　那一盞燈點亮在小屋裡，燭火在天明前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