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

我知道伊菱這個名字，在９９年５月，我剛剛從臺東縣賓茂調來屏東
縣牡丹國中，做為職員，同樣是山地小學校的背景。那一年，她是教
導主任兼畢業班導師，一身兼兩職。該班林芷靈、董文智，包辦屏東
縣原住民國中基測前２名，交出漂亮成績。畢業典禮上被喊著「巧克
力老師」，永遠愛護學生，永遠沒有放棄，我第一次看到她的韌性與
堅強。

圖左一為劉希聖校長。左二為董貴妹校護。右一為許伊菱主任。

剛到時，我有幾次不小心，把「伊」寫成「依」，音同部首同。「黃
大哥，你不要那麼想你老婆，名字套到我這裡。」伊菱如此說。


伊菱的個性是持善而守，堅持不懈。好處是努力達成目標，但對於同
事，就有小小壓力。無論是教務訓導或各導師，學生事務總是做不完
的。老同事還習慣，剛進來的代理教師就不一定。


■槓上教育同道


９９學年度就有５個代理教師，１個增置老師。代理：自然鄭老師、
國文蔡老師、數學羅老師、數學吳老師、英語李老師。增置：當時臺
北來的林老師１０月剛到，任增置藝文教師，水土不服不到一個月就
病倒，一個月多月後離職。其後謝老師擔任藝文教師，謝老師１２月
考上公職，準備去花蓮縣教育局，下學期由曾老師擔任。連續換３個
，牡中人事之更替，當時真比風還快。


１００年５月，數學吳老師因細故與伊菱槓上，幸得安穩任職至學期
終止。也是吳師支持賞臉，願聽我三寸之舌。未曾想到，三年後吳師
聽伊菱消息，竟即刻從高雄騎車夜訪牡中黃國書，見我語帶惋惜哀淒
，嘆人生如河流行船，或有波浪起伏，竟是伊菱先到站下船。惜哉！
痛哉！伊菱若知此槓上之教育同道，願專程來此一訣，亦當無愧吧。


那年伊菱欲調屏北山地學校，然劉校長堅不蓋章。許師幾次託我遞件
，仍不可得，日期拖過只得放棄。劉校長自然是為牡中惜才，如那時
放走，是不是命運就此改變？我在１０１年底到南投來回一圈。去南
投之前最擔心，就是許師延長病假案，跟公所人事陳蘭政大哥交接一
堆，１０２年３月竟又調回牡中，又把這案接回來。

伊菱倒是問我：黃大哥，你以後還要調嗎？


■延長病假


１０１年１１月底起，伊菱開始請假。來來回回的醫院診斷證明和程
序，做為人事，需要顧及學校立場，和當事人立場。１０１學年度，
僅僅３個班的國中７個正式教師，少一個人力運轉自然辛苦。但是當
事人患病的辛苦我們亦難以想像。


１０２年１月正式延長病假。１０２年７月暑假總算有回。除了人事
的請假業務往來，牡中似乎失去伊菱消息。幾次打電話，伊菱或在屏
東的家，或在長庚醫院，一次一次的化療。１０２學年度多１個專任
輔導教師，人力稍有和緩，但課務還是吃重。


直到１０３年１月，延長病假一年，已快到期，教育部緊急來函考列
四條三教師不得領年終獎金。只好再煩伊菱來來去去。我能幫忙的就
是這些預先寫好，如大意沒錯，伊菱只要簽名就好了。為送縣府核定
「病假期滿留職停薪」，在無法回溯重開舊時的診斷證明下，只好每
一段治療入院出院日期，取得了就診以來所有病歷，大概４０頁左右
的英文報告。


■病歷報告


充滿英文醫學術語報告，比如「鱗狀上皮細胞」病理學名詞，翻譯十
足坳口，北醫背景的我看得懂。日期當然確定了。我卻是邊看邊哭。


病人的折磨和拉鋸戰，病情如波浪一年來上下起伏，時好時壞，閱覽
卻無能為力，呈現絕對的日期與數字。內容我卻不可在此盡提。

１０３年３月，我最後一次在石門村的許家，見到伊菱。「怕你會介
意，我們家親族有喪事。」我不介意，親跑一趟應該的。伊菱虛弱而
強硬、伊菱明瞭而堅持。握筆已力不從心，看得出來要把許伊菱三字
，簽到漂亮，好讓我報送縣府。她還是願意，讓我們看到狀況最好的
時候──要是狀況不好，就不要叫同事來看我了。


「肢端末稍逐漸不能控制的感覺，黃大哥你知道嗎？」伊菱問。我要
讓人家看到我最好的樣子。


身分關係改變，才有人事。出生、結婚，都是建立身分，這好事；死
亡終止身分，這非好事。做為一個人事，如能選擇，多不希望去兌現
這些病與死。一個人呈上來的資料，人事資料就變成一張紙般的脆弱
。這張紙後面該有多少家屬眼淚？


還有公保、退撫、健保是否繼續保的存續問題。零零星星。孱弱的身
體，一年後能否執起教鞭？

■所謂伊人

「留職停薪一年，你要記得期滿前一個月，要取得康復證明，牡丹國
中等你回來報到。１０４年４月４日等你。」人事黃國書這麼期待的
說。


１０３年４月４日下午起，許伊菱留職停薪生效。自９６年８月１日
起，在牡丹國中任教６年８月又３．５日。


伊菱好像手拿那張康復證明，在牡丹國中校門口，用力的揮手。火紅
的鳳凰花灑了滿地，旺盛的生命。喂喂喂，那個許伊菱回來報到了呀
。惜始終未能兌現。


１０３年５月２２日，許伊菱去世。活著３５年１１月又１４日。多
麼年輕的生命。隕歿。２６日歸葬石門公墓。



我願記得她所有美好的樣子。好強、甚至霸氣，卻又柔軟而溫順。她
右手啊，總是戴著超大顆手錶。穿原住民衣服，裙如波光瀏瀲。對學
生的超級熱情，對教育的超級熱心，無以復加。就這麼用心教育的年
輕女孩。


牡中的學生，自有我們照看。祈請安心。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