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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7/27 20:41:23瀏覽554|回應3|推薦71 | |
文:謝孟宗
一、歸
店家旁另有一攤,叫賣蚵嗲、熱狗,擺攤的婦人穿淺藍格子布衣服,看上去是老樣子。人過了一定年歲,面貌該皺的皺、該塌的塌,光陰便無法施展易容術。婦人當然也享受過青春少女的時光,不過那得往黑白相片裡尋覓。我每次看黑白相片,起先總是驚訝,撥開驚訝,內裡是一層帶著病態美感的哀傷。相裡男女,那麼靜好的容貌體態,都過去了。黑白相片有福馬林防腐的作用。早餐店客人多,婦人便幫著招呼,這邊要鮪魚土司去邊不加蛋一杯冰奶茶,那邊要一個荷包蛋一份薯餅一杯溫豆漿。 用過餐,捫腹微笑,有種穴居人茹毛飲血的滿足。半晌,想起刷牙這項文明的規範,推門而出,從容走向浴室。老娘見狀,走進我房裡收拾殘局,該丟棄的丟棄,該回收的回收。梳洗既畢,聽得老娘說,冰箱裡有涼麵和肉粽,便要了涼麵。先前的漢堡是早餐,接著的涼麵是午餐。老娘買涼麵,都向同一家買。這家賣的涼麵很有些花樣,有一般加黃瓜絲的,有加雞絲的,有加炸醬的,有加火腿的,有綜合的。涼麵之外,尚有味噌湯、貢丸湯。跟這家買味噌湯,一定得囑咐湯裡加上幾顆貢丸。小時候看父親這麼吃,如今自己也這麼吃,彷彿多吃三顆貢丸是特權。 我吃著涼麵,耳聽老娘篤、篤、篤、篤,手起刀落,把水果分屍。吃完麵,老娘接過麵碗,送上一盤蘋果的屍塊。「飽了。」「吃肉越多越好,吃個水果,就喊吃飽。」老娘是法律系出身,不怒則已,一怒則兼具律師的凌厲和法官的嚴峻。我是四體不勤的被告,抗辯無效,只好俯首認罪,懷著服刑的苦痛,咀嚼吞嚥著被分成三十六塊的蘋果。這三十六塊,有幾塊進了我的狗兄弟的胃。這些兄弟講義氣,見我受難,一隻隻跑來搶食盤裡的蘋果。要不是給老娘發現,真希望多塞幾塊給我的好兄弟。話說回來,我倒不是不吃水果。常因想起老娘的嘮叨,騎機車至超商買小盒裝水果來吃。水果盒含芭樂四五片,番茄葡萄三兩粒,售價新台幣三十五元。 三、晚餐 下午參加完學術研討會,發表獨門論文。加這「獨門」二字不是自抬身價。走研討會路數的論學文章,十之八九宣讀後聽者就忘了內容。寰宇之內,只剩作者惦記著文章第三頁引言最後一行沒加句點。晚間父親帶著老娘和我上館子。餐館介於早餐店和涼麵攤間,都在條巷子內。賴爸、賴媽就在餐館前賣肉燥飯、肉羹、粉腸、豬舌頭、豆干、關東煮,沒一樣賣得好。他們的兒子小賴是我的小學同學,算不上深交,只是,稍不留神,泛泛之交給光陰打扮成了款款故人。故人父母格外可親,我向賴爸賴媽點點頭,賴爸賴媽向我點點頭。賴媽頭頂正中禿了一大塊,頭髮不黑不白,髒髒的,灰灰的。
餐館內,父親問:「喝啤酒嗎?」我敬謹地答:「不喝。」「不喝酒好。」於是叫了兩罐啤酒與老娘對飲,讓我自行從餐廳冰箱裡拿取罐裝的開喜烏龍茶。父親說:「這家的炒飯不錯,炒飯就是要餐廳熱爐快炒才香。」於是點了炒飯,還聽老娘的意思,點了蛤蠣湯炒青菜魚下巴牛小排豆豉排骨五更腸旺。我和父親向來話少,這次有飯菜相佐,話多了幾句。我說,任教的學校附近,有家連鎖餃子店,賣的餃子除了常見的豬肉餡,還有蝦仁餡和干貝餡。沒說的是,這家店的餃子,貴的一粒五、六元,便宜的也要三、四元,吃一頓,我只敢點個幾粒,再配碗酸辣湯。
四、返 門開。靜寂。我沒在租賃處養動物,不像老娘在離地五層樓的公寓裡養那麼多。離家七八年,就多了異類手足七八隻,平均一年一隻成等差級數增加,難道老娘是藉豢養貓犬來記憶我離家的年數?從行李箱拿出個塑膠袋,裡頭是個保鮮盒,裝滿水梨切片,還附根塑膠叉子。老娘囑咐,梨子切好了,回去要記得吃啊。我把保鮮盒放進冰箱。換洗衣物暫時丟入洗衣籃。研討會光碟、論文集隨意堆在書桌上。獨獨心裡攪擾著不易明說的情緒,帶點蘋果的酸和水梨的甜,不曉得該怎麼處理。
----民國九十七年八月五日初稿、民國一百零一年三月十七日修訂於府城 刊於《文學台灣》第八十三期(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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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