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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麵包要錢嗎?」
2016/05/07 21:06:03瀏覽879|回應0|推薦35

文:謝孟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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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麵包要錢嗎?」

聽了小女孩發問,超商店員明顯愣了一下。我在小女孩身後也忍不住一笑。後來,將這事當成笑談向母親轉述,還猜想小女孩大概是把買一送一或第二件折扣之類的促銷標語看擰了。不過,這一個再難追究成因的插曲之所以讓我念念不忘,在於小女孩的疑惑,出以最坦率的語言,有種戳破「國王新衣」的力道。

現代人大概早已忘卻,無形無體,依附於聲音的語言,是何等奇妙。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飛禽走獸,全給牢籠進語言之中。《聖經》說,上帝要人類「管理」萬物,還將各種「動物與飛鳥」帶至亞當面前「讓他命名」。換言之,管理的初始,是「命名」,是將未加分辨的混沌切割成獨立的類別。不可知給化為可知(或可界定),而可知是可掌控(或可管理)的基礎。

循此角度,就連上帝也難以擺脫至大無外的語言,而給編碼為概念。當然,信徒會認為上帝全知全能,超脫人類感知。但這依然是以語言將上帝變成能夠指涉的對象。即便上帝不可盡知、不可掌控,在化為概念後,便多少可以界定,可以管理。有了語言,人就能詮釋上帝,詮釋與上帝的關係。如同在信仰有別的古希臘,人把天與地、時間與死亡,轉化為諸神,而以言語傳唱神威難測下立身處世之道。

麻煩在於,不僅人駕馭語言,語言也駕馭人。人以語言將世界建構出秩序。比如,意符與意旨的對應關係。語言學家曉得,這些關係是武斷而成。貓稱作貓,狗稱作狗,純屬偶然。可秩序一經確立,固然玫瑰換上牡丹之名,本質未變,這麼稱呼的人卻可能給跟著改名為瘋子,而遭受放逐。

語言具象之後,即成文字。不僅語言的秩序更加穩固,存續的長度、累積的厚度、鑽探的深度,也都大幅提升。出口的約定,從此有了文字作保。兩千年之後,司馬遷的語言隨軀體而滅,《史記》還在。知識擺脫了口耳相傳與記憶的侷限,讓人不僅能觀照所在的宇宙,而能揣想宇宙外的宇宙。

在此脈絡下,小女孩的提問,於片刻之間竟像是在衝撞既定的語言與文字秩序。聽者或許會想起,物品與金錢的對應關係也是帶著偶然性質的結果。換個角度想,這關係和童話故事裡國王的新衣一樣,都奠基於想像與共識。故事中戳破這層想像的小孩也許能獲得小小讀者認同。可向孩子講述故事的父母都曉得,光是道出國王未穿衣服,還不足以在現實社會撼動想像所構成的體制。

於是,在片刻過後,超商店員答:「要啊,十塊錢。」

「喔,那我不要了,」小女孩說。

---民國一百零五年二月二十四日於嘉義
    刊於《中華日報》副刊「鵲廬有光」專欄(2016.3.6)

  

個人簡介:畢業於東海大學外文系、成功大學外文所。曾獲梁實秋文學獎譯文首獎、譯詩獎、散文創作獎;台北文學獎等十餘種獎項。創作:《南鵲是我,我是南鵲》。(散文集)購書...

Posted by 南鵲 on 2015年4月9日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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