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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05 20:23:29瀏覽1455|回應1|推薦40 | |
男童壓破了一幅名畫。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只是一則過時的趣聞,久了便不復記憶。有人或藉機略說策展門道,有人或進而追索名畫來歷。我既無門道可談,也無來歷可敘,倒是由畫作的修護,思及源於日本的金繕工藝。 金繕,也就是器皿修繕之術。匠者於黏合處塗以金粉,故而得名。金繕與補畫,施作標的雖異,裨補之心則一。兩者異同,或可稍作申說。就相同處觀之,都在逆轉人工之衰。天工尚且不敵時間朽蝕與偶發變故,何況人工。名畫也好,名器也罷,精心保存固屬必要,朽壞之必然,也是後人該有的心理準備。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見到前賢心血所成之美殘裂蒙塵,自然會心有不捨,從而衍生種種技術,裂者彌之,塵汙洗之。 不過,名畫僅作觀賞。名器,如碗、碟、杯、壺,或佐茶道,或輔食藝,尚有實用。前者宜遠觀,宜近觀,然不可碰,不可觸,收藏空間的溫度與濕度亦有講究。補畫的匠人之於受損的畫作,在求其完好如初。「如初」二字,正是將「不捨」推至極致。因為不捨,所以希望能補綴得好像未曾毀損一般。可是,這也僅止於「好像」而已。就算肉眼無以區隔,「如初」終究非初。記得有位希臘哲人說過:「人不可能踏進同一條河兩次。」 至於名器,也許是成於實用,也未脫實用的緣故,人在不捨之外,多出了幾分坦然。畢竟,既是可碰可觸,器物碰缺了、觸損了,就更加難免。缺損,甚且激發人對美的另一套觀感。如果說,時間就是身體,人以肉身的成長衰老來感受時間的撫觸,那麼就器物而言,時間就是缺損。缺了角的茶壺,一如佝僂的老人,在觀者眼中自顯莊嚴。 要是器皿殘損不堪使用,非修復不可,匠人著眼的,則未必是「如初」,而是「非初」。「非初」,是「不捨」之後的領悟。人看到壞了的東西想修復,表示還沒澈悟成住壞空。然則修復時不求遮遮掩掩的完滿表象,反而於保留不完滿的同時修潤出新生的美麗,也算悟出了一番柳暗花明的境界。我想起張愛玲說,塵埃中,是可以生出花來的。 讀完男童壓破名畫的報導,我上網看了幾段匠人修補茶具食器的影片。有一位在將碎片黏補成形後,不僅飾以金粉,還配合接黏的紋路,加上了一隻小螃蟹,讓不完滿的美麗帶點俏皮。面對朽壞,不驚不懼,不怨不怒,而徐徐修之補之,再添風華,「金繕」之道讓我讚嘆的地方,便在於此。 民國一百零四年九月九日於嘉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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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