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能仍是綠色選擇”
2011年04月02日 06:31 AM
環境網站“中外對話” 助理編輯 奧利維亞•博伊德採訪作家、環保人士馬克•萊納斯
奧利維亞•博伊德(以下簡稱博):日本福島危機再一次引發了人們對於核能利弊的爭論。請問這種爭論有用嗎?
馬克•萊納斯(以下簡稱萊):奇怪的是,無論是支持核能,還是反對核能,爭論的雙方都把氣候變化否定論者置之腦後。因為,雙方都認為,全球變暖是個不爭的事實,是一個迫切需要加以解決的問題。而這對整個這場爭論而言,或許是一個好的方面。
就核本身的是是非非而言,或許展開一場公開討論,尤其是關於其安全性方面的爭論也是件好事,因為這正是公眾最為關心的問題。核爆炸、切爾諾貝利事件重演、放射污染、罹患癌症的風險等等,這類問題都是公眾最為關注的“核”心問題。所以,在我看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福島所發生的一切都恰恰證明了公眾對於放射性的擔憂中有多少是屬於杞人憂天。
博:可是,以前對於核事故的反應似乎並不是這樣。
萊:哦,也不能這麼說。就拿三裏島事件來說吧,在這場爭論中人們會常常提到那次事故,但是基本上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三裏島事故中沒有人受傷,更不用說有人因此而喪命了。所以,儘管當時的情況非常令人恐懼,但是實際上那只不過是一場並不嚴重的工業事故而已,特別是與其他任何一種大型能源來源所存在的危險相比時。
再有,切爾諾貝利事件當然代表著在現實世界裏核事故最糟糕的情況。還有就是,科學家們共同對切爾諾貝利事故的影響進行了長期的研究,結果發現,其影響要遠遠小於人們最初的擔憂。實際上,我認為,最科學的結論就是,與放射性本身危害相比,人們對於放射性的恐懼所造成的傷害更大。
博:最近幾周,放射物已經在中國引起了人們的恐慌,比如說,人們開始大量囤積食鹽。同時,政府也宣佈,在核安全條例審核通過前,暫停審批新的核電專案。您對此有何看法?
萊:當然,中國的核電計畫對於未來十年全球變暖的問題而言是一個絕佳的利好消息。雖然在其他國家情況並不儘然,但是每一座核電站都有可能直接取代一座燃煤電站。因此,減排的規模是巨大的。而且,在未來幾十年裏,二氧化碳的減排量將達數十億噸。
中國政府的反應,可以肯定地說,是針對公眾的恐慌所作出的一種反應。儘管公眾對於福島事故的反應有些過激,但是我們以及中國政府在處理這個問題時必須順應民情,而不要從我們想當然的角度出發。因為這樣的話,就很有可能阻礙或者抑制核電項目的發展。我當然不希望如此。
博:即便是把中國所有的核電建設計畫都考慮進來,到2020年,這些項目也僅占能源供應的4%到6%。這真的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嗎?
萊:我認為影響非常大。單從其在整個問題中所占的份額而言,它的影響力就很大。因為中國氣候變化中最大的能源因素或許就是煤炭。
同時,由於累計排放才是影響氣候的關鍵,因此這就更加具有顯著意義。比如說,當你推測我們將溫升控制在 二攝氏度 以內(《哥本哈根協議》中確認的氣候變化目標)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的時候,你必須考慮到2050年的排放是多少。到那個時候,核電將會在中國佔有相當大的份額。而那時,全世界的電氣化程度也將會大幅增長。不僅如此,交通及供暖需求也將顯著增長,當然,以上是對於工業經濟而言。所以,能源的使用和輸配中,電力所占的份額將會增長。但願通過低碳可再生途徑以及核能方式生產的電力所占的份額也同時能夠增長。
博:公眾對於核能的恐懼,您似乎不屑一顧。但是,當看到東京的自來水以及一些地區的食物供應等受到核污染這樣的新聞時,人們感到擔憂難道不合理嗎?
萊:關於輻射的報導之所以會引起人們的擔憂是因為人們沒有辦法對其風險進行正確的評估。眾所周知,從統計學角度而言,輻射所帶來的風險並不顯著。而與之相比,空氣污染所帶來的風險則要大得多。然而,媒體之所以會對輻射的升高大做文章是因為我們可以對其進行極為精確的測量。出於謹慎方面的考慮,對於公眾所能接受的輻射物質含量,如自來水中的放射性碘元素等,其設定的安全水準要遠遠低於能夠對公共健康造成威脅的水準。但是,實際上,少量輻射物質的存在並不意味著會對人產生危害。
在一場奪去1萬或者1.5萬人生命的自然災害面前,我真的認為我們所討論的問題無足輕重。海嘯不僅淹沒了良田和城鎮,還卷走了大量的有毒物質、汽車電池以及油罐等,天知道還有什麼。我認為,與福島小小的核洩漏相比,這是一個更加嚴峻的污染問題。
博:那麼,人們為什麼如此關注核問題?
萊:這是一個長達五十多年的文化問題。所有有關核的問題都會引起公眾的激動和不安,並且公眾的反應非常地矛盾。人們一方面在接受醫學檢查時樂於接受大劑量的照射,而另一方面卻對核電站放出的微小劑量的核輻射極為恐懼。我認為,人們對於自然環境中以及我們自己身體內普遍存在的本底輻射還不夠瞭解。
另外,人們在進行討論時無法獲得任何背景知識,僅僅知道:輻射很危險;可以引起癌症;在一些照片中看到受到輻射的人頭髮脫落;人們腦海中還會閃現出原子彈爆炸的景象等等,就是這些。我們知道,一般來說,人們在面對風險時都無法理性地作出判斷。你可以從各種生活行為模式中得出這一結論,在核能這個問題上尤其如此。
博:不管怎樣,我們可以從福島核事件中吸取哪些教訓,比如說政策規劃方面?我們是否應該停止在地震帶建設核電站?
萊:在地震活動頻繁的地區建設任何基礎設施都應該慎重。對於高層建築、以及有可能導致決堤、內陸海嘯和其他風險的水利大壩也應謹慎。核電站當然也包括在內。
但是,記住,造成這次破壞的是海嘯。電站在地震時自動及時關閉了,就這點而言,要比當初的設計完善很多。我認為,當我們以1960年代的技術為基礎來判斷更加新型的設計時應非常謹慎。對待飛機同樣如此。我們不應該因為1970年發生的一次空難事故而對乘坐新型夢幻客機心存疑慮。
博:在您的《六度變化》一書中,您為我們描繪了一幅世界被失控的氣候所改變的景象。那麼,在這樣一個世界裏,核電站會怎樣?它所帶來的風險會升高嗎?
萊:我並不這麼認為。我是說,因為風暴潮高度的增加,而出於緊急製冷的需要——就像福島核電站那樣,核設施又大多建於海岸附近, 所以發生危險的可能性會增加。但是我並不認為這是反對核電發展的一個有力的理由。
對於工程設計而言,這是一個挑戰。任何人只要研究一下福島核事故就不難發現真正的問題所在。問題就在於地震和海嘯同時摧毀了後備供電系統,以及後備供電系統的後備供電系統。所以,我們需要對後備供電系統進行設計,使各系統間相互獨立。當然,從這次事故中我們可以吸取一些設計方面的教訓。但是,我認為,無論從哪方面而言,這都不會對廣泛發展核電的需求造成影響。
博:海平面升高會造成什麼影響?
萊:如果你所說的是使用壽命最多只有40年、50年、60年的核電站的話,我認為海平面的升高並不會造成重大威脅。到2060年左右,海平面的升高至多不超過 一米 。並且,由海平面升高所導致的洪水增多的情況也是可以控制的。
我們需要記住的是,關於核反應爐下面的土地永久性地受到污染,並且需要與海水進行隔離的說法也是不正確的。這些核電站在退役後可以進行妥善處理,將放射性物質從電廠撤走後,遺留的污染物的水準低的幾乎無法測量。
這不過是反核人士的標準說辭罷了。但是,對於一個關注全球變暖的作者而言,這一說辭並不具有充分的說服力。
博:還有一種說法就是,當你把包括鈾礦的開採和電廠的建設在內的整個環節都考慮進去的話,核能是否依然是一種低碳能源。
萊:與太陽能光伏發電相比,核能更加低碳。它的低碳性與風力發電相似。人們針對這一問題曾做過大量的研究,其中包括IPCCC所做的研究。你所說的那一點同樣不過是一個坊間傳聞而已。當然,核能的低碳也僅僅是基於其所使用的技術以及其能源來源而言。
每一架風力渦輪機都是由鋼材製成的,並且還需要安置在混凝土平臺上。製造太陽能板同樣需要大量的能源。雖然實際上第四代核能的建設可以利用很多現有的東西,但是核反應爐的建設仍然需要大量的混凝土和鋼材,並且還需要一些挖掘工作。然而,核裂變反應作為一種能源來源而言非常高效。其發電能力是燃煤的百萬倍。顯然,核能極為低碳。在未來的數十年裏,核電的碳排放很有可能為零。
博:您目前大力支持核能,但是,之前並不是這樣。是什麼讓您改變了看法?同時,您認為在這場爭論中您能夠取得勝利嗎?
萊:我不想成為一名對任何低碳技術都據理力爭的環保人士。那樣的做法,在我看來是一種毫無理性、並且有可能阻礙生產力發展的舉動。不斷加劇的全球變暖趨勢將會帶來多麼可怕的影響。以這一題材撰寫一部著作讓我意識到,相對而言,核能是非常安全的。而且它並沒有讓我感到不安。近期我所做的一些工作也說明,與環保人士們所支持的其他一些能源相比,從土地及水源的使用,以及其他一些最終會對生物圈產生影響的方面而言,核能都要更加環保。
歸根結底,這就需要將我的觀點和意識形態與科學實證統一起來,並且我也意識到了這點。如果我希望像對待氣候變化那樣,以相同的標準對待核問題的話,我就必須改變我的立場。那些投身於環保運動的人卻並沒有這樣。在我看來,他們跟氣候變化懷疑論者一樣,都是反科學的,只不過是身處一個不同的領域而已。他們的觀點缺乏足夠的證據支援,所以他們需要改變他們的觀點。
(注:本文原載“中外對話”網站。中外對話 http://www.chinadialogue.cn是一個致力於環境問題的中英雙語網站,總部位於倫敦,是一個獨立的非營利性組織。本文不代表FT中文網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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