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詩人之八

詩人，今天想和您分享一個鬼故事。 對於曾經受過哲學訓練的我們，談神說鬼，是多麼荒繆的事情，子不語的怪力亂神，想當年年輕氣盛的我們何其鄙夷不屑。而今，我選擇文學來安身立命，尤其最近，耽溺一些古典文學作品，也讀了不少的鬼故事，竟然深深地為鬼所著迷，連我自己都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所以，今天我且姑妄言之，您且姑妄聽之。

詩人，我知道您相當實際，始終認為真理必來自於親身耳聞目見，且可證驗者。凡是不可驗證的、荒誕無稽的，您一概認為它不存在。儘管我的論辯不如您風發斬截，但我始終認為：您我看不到、聽不到、不可驗證的東西「不等於」不存在呀。自詡為萬物之靈的人類，終究是有限的！既然人是有限的，那麼凡人類思維範疇之外的東西，我們都不能絕對地肯定它存在或不存在，不是嗎？

詩人，今天我們不爭辯鬼是否存在，我只想與您分享一個《列異傳》裡定伯賣鬼的故事：南陽宗定伯夜行遇鬼，認識了鬼之後，兩人一起赴宛市，並且協定輪流背著走，一開始，鬼背定伯時，覺得他很重，因而懷疑他不是鬼，定伯騙他說「新死，故重」而後來到河邊，鬼渡河了無聲息，定伯渡河卻漕漼作響，鬼再度懷疑定伯，定伯依然騙鬼說他新死不習慣渡水，鬼選擇相信了定伯，定伯又問他「鬼怕什麼」，鬼誠實地回答說「鬼怕被唾面」，後來兩人到達宛市，定伯緊緊抓住鬼，並唾其面，鬼化為羊，定伯將它賣了，得到一千五百塊錢。故事就這樣結束了，故事雖然結束，但我總覺得故事的意義撰寫才剛開始。

詩人，定伯有您所欣賞人類的一切特質── 臨危不亂，聰明機警，勇於鬥智。從遇鬼、識鬼到賣鬼的整個過程裡， 定伯始終不露神色，從容鎮定，了無懼色，展現人類極其優越的本領，所以，他歷險而不驚，終能化險為夷。定伯確實提供我們一個危機處理的正向態度。

詩人，在鬼和人之間，您一定欣賞定伯，只因為鬼不存在，所以不足以正視其生死悲喜。然而，詩人，今天我不和您爭辯鬼是否存在，只是從這個故事裡，我卻看到極其猙獰的人性，詩人，故事中的鬼在為我們現身說法！您看，鬼對於人類定伯所說的話，全然接受，從人的立場看，人優於鬼，所以鬼理當被賣，但是，從鬼的立場來看，「鬼才相信人」，且相信人的後果竟是被出賣，如此看來，人性豈不比鬼性奸巧兇殘？

詩人，盱衡當世，現實世界裡多的是顏面光鮮的定伯，而且還有更多選擇相信，等於選擇可被賤價出賣的鬼。

詩人，一個小小的鬼傳奇，鏡射而出的卻是大大的人性故事。原來不存在的也可以是一種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