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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07 07:21:57瀏覽1642|回應6|推薦70 | |
. 【前言】大姊的一生,雖然度過許多苦不堪言的日子,但卻有如倒吃甘蔗,越活越精彩,直到有一天,她的照片出現在聯合報頭版。這篇寫於多年前的故事,原來不過是一個更精彩故事的開端而已…… . 大姊六十歲生日這天,我特地請了兩天特休假,與二姊相偕到住在六龜大津村的大姊家為她祝嘏。我們兄弟姊妹六個,除了在台北經營鐵工廠的三哥分身無術缺席外,其餘均聚齊了。這些年來,分居南北部的六個手足,常常得藉著一些婚喪喜慶才較能「抽空」聚在一塊,說起來也蠻有趣又無奈的。但只要有機會聚在一起,大家莫不珍惜此一難得的聚會,重溫昔時如手如足的歡愉時光。 由於本身及子女都是早婚的關係,大姊排行雖居第二,而且才六十歲,卻是兄弟姊妹中最好命的一位,她早就是八個內外孫的祖母級人物了。她的長孫比我剛就讀高中的小兒子要大些,我卻是已近知天命之年的人了。如果我欲擁有這樣年長的孫子,我得至少再盼二、三十年呢。 大姊家座落在山明水秀之鄉,背面是近年知名度驟增的茂林鄉聳峻的群山,前面是以泛舟聞名的荖濃溪。她那棟周圍被美麗花木妝點著的小洋樓,建坪五、 二十歲出頭即憑媒妁之言完婚的大姊,三分之二的歲月都在「山林僻陋角」(客語深山荒僻之所)度過,人們都笑稱她是內山媳婦。大姊雖只小學畢業(其中五年是受日語教育),但她不是沒有理想的人,她很聰明,在學成績都名列前矛。她喜歡讀書,也擅於繪畫及縫紉,她對人生有無限憧憬。奈何命運作弄人,在長輩安排下,嫁到離新埔鎮市區很有一段路好走、幾與外面世界隔絕的荒僻山村,姊夫是位極忠厚老實卻是未受過教育的村夫。大姊儘管不情願,卻是父命難違,別無選擇的做了山裡人家的媳婦,與山林為伍,成為一個道道地地的農婦。儘管如此,大姊也懂得樂天知命的道理,明白自怨自艾與事無補,只有儘自己所能扮演好相夫教子的角色,日子總得過下去。 近十年過去了,山居窮困寂寥的日子並未改善多少,而南部娘家也需要人手,父親就要大姊一家人舉家南遷來家裡幫忙,順便尋求發展機會。大姊幾經考量後接受了父親的建議,暫時脫離山中歲月,回歸平地生活。這時期我已負笈台北讀大學,只有寒暑假才有機會與大姊聚首,但已經比從前好多了。我們姊妹一場,因年齡差了一大截,我在成長階段,大姊先是遠離家鄉跟滿叔學做裁縫,繼而嫁入深山(她的婚禮我都沒能參加),我們可說聚少離多。只有一年寒假快結束時,我特地先自高雄「彎」到新埔去山村探訪過她一次,從鎮上踅入崎嶇的山道,巔躓步行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大姊家,也是匆匆聚首即趕返學校。直到她搬回娘家暫時住下才再度見面,在物力維艱加上交通不便的年代,那光景確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大姊一家人在家裡也沒待多久,父親在大津包耕了一塊山地及一塊農地,山上種樹薯,農地種香蕉鳳梨等。大姊一家又被父親調兵遣將頤使過去,言明收益扣除各項成本開支後兩家平分。那段日子,大姊雖可依稀見到脫離窮困並寄人籬下的一線曙光,可是日子也並不好過。原因無他,就是父親的「管教」實在太令人難以消受。父親性子非常急躁,容易動氣,事情稍不順遂,便會破口罵人,全家人包括母親都是受氣包,連大姊夫這位老實得「有春」的半子也不例外。那陣子大姊一家與父親朝夕相處,關係比任何時期都來得密切,磨擦的程度可想而知。大姊說那種苦楚好比「水深火熱」,但說給誰聽也不會有人理解。我是最能感同深受的人,但我是家中老么,是最沒有發言權的人,所以也是最愛莫能助的人。 打拼了幾年,大姊覺得老是這樣「合作」下去也不是辨法,沒有自主權便難有出脫的機會,遂鼓起勇氣向父親提分開經營的事。這對向來專制的父親而言簡直是大逆不道,但為了能早日獲得「自治權」,大姊也只有硬著頭皮表達了意願。她說她願以過去多年辛勞所得換一塊山上的林地,由她獨立經營,成敗自負。父親在極度不悅的情況下答應了她。此後,大姊一家五口又回歸山林僻陋角,住在一座小山頭上草草搭蓋的工寮。夫婦倆除了種自己那塊林地外,也到處去打零工賺取生活費。孩子上學是比較傷腦筋的問題,要走好幾公里崎嶇難行的山路,每天天未亮就得起身趕路,放學回家時也常常已伸手不見五指。孩子回到山腳下,就拉著喉嚨向山頭上的父母大呼小叫,由大姊或大姊夫擎著手電筒下來接孩子回家。日復一日,雖然辛苦,倒也未耽誤孩子的學業,三個孩子都在山居期間艱苦地陸續完成國民教育。 . 大姊的大女兒玉英揹著弟弟,如今,這個小女孩也當起了奶奶了。 由於只靠那塊只能種種樹薯的山坡地實在難以維生,大姊也跟著當地人一樣,動起與河爭地的腦筋,在荖濃溪畔的河埔新生地闢地為田。當年也請不起怪手,大小石礫都得靠雙手一鍬鍬挖出,再一畚箕一畚箕挑開,最後終於開闢了一塊與血汗揉合而成的甲餘農地,可種水稻,也可種水果雜糧,對改善一家生計大有助益。但河埔新生地畢竟有其地形上的缺點,有一年荖濃溪泛濫成災,像大軍壓境,一夜間,良田又成了滿佈石礫的荒地。農作物被掃蕩得片甲不留不說,還得像當年拓荒一樣從頭幹起。望著劫後悽慘一片的荒涼景象,真是無語問蒼天,但是又何奈。為了生計,也只有認命,再度拾起圓鍬畚箕,重新整地,於是良田再現。為了安全起見,這回特別把挖起的石礫在農田周圍砌出一條護岸來,以防患於未然。近年政府也撥了經費築了一條堅實的河堤,保障了沿岸農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確實功德無量。 生活獲得初步改善後,大姊首先在山腳下買了塊山坡地,蓋了棟傳統的農舍,大姊請人在四壁畫了些花鳥圖案,有些還是出自自己的手筆。住在這裡,孩子上學就不必再摸黑趕山路,方便多了。 (原載 1993年10月號 明道文藝)(上篇) 【照片說明】(上)大姊21歲時所攝,照片為黑白著色。(下)大姊未著白紗的結婚照。(下下)大姊位於大津望山下的老屋,旁邊為新蓋的樓房。 . 延伸閱讀:山中日月長(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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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