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赴歐日期一天天逼近，所有部門都在上緊發條，一刻也不敢疏忽，然而最重要的主角領隊──顧維副總，卻不知為何三天兩頭的往北京跑。

為了避免在重要參展出錯，孔伯鴻這幾天都親自到上海公司坐鎮，也讓若婷終於得見這龐大孔氏企業，幕後老闆的真實樣貌。

與其說是商人，倒不如說孔伯鴻更像個官家子弟。

濃濃的北京腔咬字精準，語調輕重有度，一舉手、一投足都非常得體大方，說話也十分簡潔有力，對員工親切和藹不苛刻，和顧維副總的管理方式天差地遠。

雖然，這時的若婷還不了解孔老闆背後真正的靠山為何，但在臺灣，他的這種管理堪稱是最佳人性化代表。

於是，上海分公司原本凝重的工作氣氛變得輕鬆又愉快，若婷也因為省去面對副總的尷尬，而顯得精力十足。

「小沈，瞧我今天給妳帶來什麼好東西。」新來的業務專員陶亮，興高采烈地拿了一塊包著灰白紙張、乾扁扁的餅，放在她桌上。

「你真的帶來了啊！我以為是開玩笑。」若婷看到這塊透著咖啡色茶香的餅，高興的笑逐顏開。

「哥是說真格的，誰跟妳開玩笑。」陶亮又笑了，黝黑的皮膚透出健康的光澤，一頭烏亮有型的頭髮略略散開，揮灑在他濃厚的眉宇上。

「這是塊十年的雲南普洱，妳瞧，這上頭的茶葉條形完整，而且大多是嫩葉，是品質極好的茶餅。待會兒我泡一壺給妳嚐嚐，是漂亮的深栗色茶湯，味道清香乾爽，絕對沒有霉味。」

陶亮發揮他賣茶的專業，仔仔細細地向若婷介紹普洱茶的挑選標準。

「這怎麼好意思！一定很貴吧？」若婷有些為難了，本以為他只會帶個樣品試喝，沒想到卻拿了這麼一大塊茶餅來。

「沒事兒，哥請的，甭客氣！」輕揮右手，豪爽的陶亮不以為意。

若婷還想推辭，可馬上傳來小孟清亮的不平聲，「吼！我聽到囉！有好吃好喝都往小沈這兒送，怎沒見你對我這麼熱情？」

「說什麼呢！哥對誰都一樣熱情，這不，馬上泡一壺給妳們嚐鮮，人人都有份。」

原本寂靜的辦公室裡給陶亮這麼一吆喝，左鄰右舍無不投以好奇的眼光，紛紛排隊搶新鮮。

若婷雖然覺得在上班時間這麼鬆散不太妥當，但看在陶亮是新人又熱心的份上，也就不潑大家冷水了。

說來真是巧，若婷因為喜歡喝普洱而常在網站上瞎逛，但就是很少到實體店購買。

一方面是上海的茶行太多，產品良莠不齊，怕不識貨的自己無從分辨假貨和次等品；二方面是路不熟，也不曉得哪裡有正宗的普洱可供參考。

而陶亮到公司報到時，若婷剛好看到他的履歷表上寫著，曾在寧波某間連鎖茶行待過幾年，於是跟他請教不少普洱茶的知識。

陶亮是個開朗有活力的大男孩，雖然學歷不高，但肯學實幹，嘴巴又甜，在行銷方面非常吃得開，當初面試他的主管也因為看上這一點，所以破格錄用。

因此，他到公司後就常搭著若婷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小孟跟若婷熟，自然也跟著一起午飯哈啦。

多交一個朋友對若婷而言是可貴的，雖然與她一同赴大陸就任的台幹不少，但全都是男性，他們不是有家室就是已有女友，為免增加流言困擾，若婷始終與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

陶亮算是繼小孟之後，第二個主動對自己好的朋友，她由衷的開心。

只是陶亮的大方熱情，有時也會造成若婷的些許困擾，若是休息用餐或下班後閒聊就沒什麼關係，但他常常一有空檔就跑來串門子，著實令忙碌的若婷有些應接不暇。

畢竟她現在的首要工作，就是要把歐洲參展的任務給打點好，副總不在，她更要專注每一分細節而不能稍有疏漏。

就在赴歐參展的前兩天，顧維總算能專心地待在上海準備出行的相關事宜。他一大早召開會議，將每個部門備好的項目逐一對照，卻發現早該驗收的文宣廣告居然還沒到齊。

「這是怎麼回事？」顧維有點火大，這是他第二次質詢若婷。

「廠商已經在趕貨，預計今晚會送到。」若婷有些心虛回答，畢竟副總早提醒過她這件事。

「我記得這在上星期就應該交的，為何拖到現在？」顧維略顯難看的臉色，讓在場的主管們面面相覷，還有心存僥倖自己沒被捉到的，有些則等著看好戲。

「因為年底廠商在忙，所以……才拖到……」

「待會到我辦公室報告。」顧維沒等她說完，迅速翻到下一頁，繼續其他部門的進度。

瞄了眼周邊各種複雜的眼光，若婷在心裡嘆了口氣，像她這樣一個異國女子，想要在戰火煙硝的十里洋場生存，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抱著一顆坎坷不安的心，若婷走進副總辦公室，見顧維仍埋首在成堆待批閱的文件裡，而資源管理部的姚芊芊，則抱著一疊檔案夾站在辦公桌旁，不時地轉動手腕上的粉紅水晶串鍊，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

若婷站在偌大空白的一隅，靜待副總的下一步指示。

簽完文件的顧維抬起頭，將檔案還給芊芊，並交付給她相關的彙整資料，甚至叮囑她即將赴歐的諸多事宜。一旁的若婷聽得有些詫異，那不是自己手上的工作嗎？

轉頭看向還呆楞在一旁的女人，顧維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他十指交握放在胸前，等待這個女人能給他一點有建設性的回覆。

但在芊芊出去好一會兒後，遲鈍的若婷才發現副總對自己的灼灼目光。

「那個……廠商說他今晚一定會交。」若婷也知道這件事是自己不對，可她幾乎每天都打電話催，而廠商總是一再保證一定會交貨。

「妳給我的答覆是上星期。」顧維回的斬釘截鐵。

「我已經明確告知對方後天就搭機了，他們了解這事的輕重，一定趕得及。」

「妳確定？」顧維將身體後傾靠向椅背，「如果趕不及呢？公司的損失誰來付？」

若婷咬脣。

她猶豫了，太多次延遲交貨讓自己對這家廠商也沒了信心，可約簽了，訂單也下了，除了一再催促一再等待，她還能有什麼辦法？

「瞧！連妳都不確定的事，怎麼跟我保證？」看來這小姑娘受的臺式教育，根本應付不了商場的爾虞我詐，還一個勁兒的相信商人嘴上不靠譜的承諾。

「打從第一次出錯我就提醒過妳，這事只能提前不能延後，但妳沒把我的話聽進去。」顧維將一份檔案丟給她，「姚芊芊說這家廠商的產能早就滿了，他把我們的文宣外包給了另一家，而那家外包廠營運出狀況，連老闆都跑了。」

什麼！這麼嚴重的事，為何廠商都沒跟她提？

聞言的若婷開始全身冒冷汗。

「案子不可能重新投標，剩下兩天時間，公司會因為沒有文宣而白跑一趟歐洲，所有的人事成本、損失的商業信譽及利益要誰來負責？」即使已經面露鐵青，顧維的聲調仍是低沉平穩的令人汗毛直豎。

「對……對不起！」忽地若婷的腦袋一陣天旋地轉，她當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正因為明白這對公司將造成多大的損失，而感到混身顫抖。

「我已經讓姚芊芊接手這件事，下班前妳把自己的東西打包好，公司會為妳訂好回臺灣的機票，該給的費用一毛也不會少，可以走了。」

顧維知道這句話對一個初到上海謀生的小丫頭而言，是殘忍的晴天霹靂，但他沒心思理會這隻初生之犢的反應，而是直接拿起另一份文件，繼續他未完的公務。

一整個下午，辦公室的天空比外面灰沉沉的天氣更加陰霾，冷得令人脣齒打顫的空調，直往若婷單薄的骨子裡竄。她躲在廁所裡許久，直到手機鈴響，才把她從失業的挫折深淵裡解救出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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