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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1/15 05:40:29瀏覽914|回應0|推薦32 | |
榮新江 你身上流淌著粟特人的血液嗎? 現在正經的字典上還查不到粟特(Soga,Sogdiana),不過互聯網非常發達,一查就知道安祿山、史思明都是粟特人。但是粟特人不光是“叛賊”,更多的是“好人”,所以我今天把歷史上粟特人的面貌展現出來,讓他們登場,給大家亮亮相。 粟特人基本上活躍於中古時期,大概在漢唐這段時間,這是陸上絲綢之路最活躍、最發達的時期。絲綢之路從中國漢代的首都長安到羅馬世界、地中海世界,中古時期絲綢之路上的貿易擔當者就是粟特人。 粟特人在古代生活在阿姆河和錫爾河之間,這次我們去了澤拉夫善河,在裡面分佈著很多綠洲的小城邦,最大的就是撒馬爾幹,還有布哈拉。跟咱們新疆一樣,一個綠洲養活一方人,一個綠洲就是一個小國家。撒馬爾乾和布哈拉在古代是最大的,現在是塔什干比較大。這些國家的人來到中國要起一個漢姓,從撒馬爾幹來的姓康,從布哈拉來的姓安。康、安、米這三姓的,差不多是胡人的後裔。 今天的撒馬爾幹已經完全是伊斯蘭的世界了,原來粟特地區的人都是信瑣羅亞斯德教的,在中國叫祆教。現在已經沒有那些遺跡了,甚至粟特的語言、文字都被當地的突厥人或者塔吉克人同化掉了,而粟特人最多的文字出在了敦煌、吐魯番,中國出的粟特文文獻比粟特本土出的文獻要多得多。 今天粟特最重要的考古城市是片吉肯特。前不久我們在去片吉肯特的路上撞了車,那兩個撞車的人交談了一下就分道揚鑣了,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在另外一個車經常經過的地方,撞車者才把錢賠給人家。那個人先到另外一個地方檢查他的車,哪些地方壞了要賠多少錢,到這個地方他們倆匯合的時候再交錢。這跟古代的絲綢之路一樣,就是這個路,沒有別的路可跑,所以還是會碰到的,都是憑信用在做的。 粟特人從小就跟著父母做生意,只要有利,再遠的地方都要跑去做生意。我們看中亞的阿姆河和錫爾河,正是絲綢之路上一個東西南北的通道,就是我們所說文明的十字路口,或者商業的十字路口。向南就是印度,向北就是那些游牧的突厥、柔然、匈奴這些王國,往東到中國,向西就是波斯、羅馬。所以粟特何國有一個門樓,東邊畫中華皇帝,北面畫突厥可汗,南面畫印度的國王,東面畫拂菻(東羅馬)王。他們的民族性也是這樣,四海為家,是一個世界國家。比如安祿山、史思明這些人到了中國就變成中國人,他到了突厥裡面就是突厥人,他到日本也可能就是日本人。當然韓國肯定能找很多,韓國姓安的那麼多。 有意思的是,在粟特地區一直做考古的法國中亞考古學家葛樂耐(F.Grenet),多年在粟特本土卻沒有見過一張商人像,就是說粟特人不表現自己為商人。玄奘也說,粟特人本來是商人,很有錢,但是平常好像穿得很一般。其實玄奘一路就是搭著粟特商隊走的。季羨林先生講過,商人和僧侶一直是結伴而行的。 在中國發現的這些粟特首領的墓葬裡面,幾乎都有商隊的場面。商隊一般都要兩三百人一起走,過帕米爾高原的那些山口,否則就會被幹掉。商隊最後面的人戴著一個船形的帽,拿著一個望筒,看遠處有沒有敵情。又有趕牲口的,也有周邊的警衛。隊伍很有一個行進規則,走的時候是牲口在中間,護衛隊在外面,到了一個地方,就建立一個殖民地。 在《中古中國與粟特文明》這本新書的這張圖裡,我基本上勾勒出從布哈拉、撒馬爾幹,一直到安祿山的老家,就是今天的遼寧朝陽,唐代的營州。安祿山母親是突厥人,他父親是粟特人,唐朝人管這種人叫雜種胡。安祿山懂多國外語,粟特人做生意的時候要懂得多種語言。唐朝管理市場的都用粟特人,因為他可以當翻譯,一個突厥人,一個漢人說不清楚的時候,粟特人跑到那裡就明白了。 粟特人遷徙到一個地方,不好在城市裡面插腳,一般就在城邊上建立一個自己的殖民地,粟特人自己在裡面生存。北朝的時候比較亂,也不管它,到了北朝末,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就想控制它,主要是利用它裡面的兵力,把一個薩保就當作中國的官了。所以中國的官僚體制裡面唯一一個帶外語名字的就是薩保。你看安家、史君這些薩保,他們後來都兼了一個什麼軍府首長的職務,其實是雙面的身份。就是既是粟特聚落的首領,又是中央或者地方軍府的官員,所以帶兵打仗。粟特人做生意做多了,所以他們非常會押寶。在隋末唐初的時候,兩個史家都押寶跟著李唐乾了。 我們在敦煌吐魯番等絲綢之路沿線上出了很多非常重要的文書和墓誌,特別是文書。這一封最完整的就是武威的一個薩保,向撒馬爾幹給他出錢的人匯報他經商的情況。粟特人做生意是非常有系統的,他是在那裡有一個資本家,拿出一筆錢來委託一個人。這個人接受了這筆資金,就率著一個商隊出行了。到一個中心的城市據點,比如說以武威作為大本營,這個人就到處派人。像這封312年、313年前後寫的古信札裡面涉及到的地名有安陽、洛陽、金城、酒泉、敦煌……哪批商人要把什麼東西運到哪個地方。粟特本土地區突厥化以後,他的語言變成了死文字,他們買賣什麼東西,這些詞很難破解。現在已經破解出來的,基本上是一些香料、藥材、金、銀、黃銅。還有一些只知道字面的意思,比如“白面”,是不是毒品不知道。他們以香料、藥材這些又輕又容易攜帶的東西,來換取絲綢。粟特人就是這樣做商業的,他的絲綢到了羅馬世界是跟金子一樣貴的。 粟特人過來的是批發商,這就是古代絲綢之路,不是長途販運,長途販運能賺多少錢?賣一個東西到長安,中間要耗費這麼大。他們都是中轉貿易,當然,中轉貿易越轉價錢越高,而地方政府,像高昌國這些絲綢之路城市就是靠這個商稅來支撐著國家經濟命脈的。 粟特人建立了一個貿易網絡之後,他們基本上控制了中古時期絲綢之路上的貿易。我們在《太平廣記》裡看到阿拉伯人、波斯人在東南沿海非常活躍,但為什麼絲綢之路沒有他們的身影呢?就是因為粟特人,粟特人就是要隔著波斯去跟東羅馬帝國、跟中國做生意。 作為貿易網絡的一個結果,我們今天所說的唐朝的輝煌文化里面有相當大的因素是來自粟特的背景,一直到今天,許多源自粟特文化的東西實際上是經過大唐的洗禮變成了唐朝文化的組成部分。我們的音樂、舞蹈,如果要是沒有粟特人,就會像奧運會開幕式表演的那樣,呆呆板板的,像兵馬俑。粟特人到了中國之後,舞蹈全部轉變了,九部樂主體上都變成了西方的樂,變成了康國樂、安國樂、印度樂,都是西方來的。所以我們現在在安伽、史君這些人的墓葬圖像裡,看到的都是大量的音樂舞蹈的畫面。這些墓葬出土之後,中國的音樂史、中國的樂器史、中國的舞蹈史都要重寫。當然,粟特也往西傳播中國的文化,他們也把絲綢傳到西方。 我覺得我們應該把絲綢之路看成是一個活生生的交流,粟特人在絲綢之路上承擔了活生生的貿易的角色。粟特人的商業血液實際上是流在漢人的血液裡,流在回族的血液裡,流在維吾爾族的血液裡面,都有的。維吾爾文就是用的粟特文,他們繼承的關係更多。回族裡面有那麼多姓安的,姓康的。中國現在的很多文化應該保存著唐朝的文化,中國人現在多能做生意啊?把全世界的錢都賺來了,這裡面能沒有粟特人的基因嗎?一定有的。 (為紀念三聯•哈佛燕京學術叢書創建二十週年,三聯書店和騰訊書院自2014年秋起聯合舉辦系列學術講座。本文未經發言者審閱) 撒馬爾罕北部的粟特人壁畫
粟特商人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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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