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度離巢單飛唸大學去的女兒,挑了個遠離家園3000 哩,入冬卻可達零下30 餘度的楓城。楓葉,美則美矣,素不喜寒冷的女兒,似乎已忘凜冽寒風,雪凍入骨的滋味,急切的離巢單飛。孟冬在悄然裡逼近。
一片冰天,一片雪地,女兒在中間,遺然獨立了。
想起了 The Fiddler On The Roof 裡,那車站送行的一幕。髮白蒼蒼的老父,強抑激動來沉穩的對女兒叮囑:「So, you are going to Siberia to join your hero?!」,失聲哭泣的女兒:「Papa. He didn't ask me to go. I want to go. I MUST go.」四野寂寥,蒼茫大地裡,火車聲自遠馳近;塵滿面鬢滿霜,為生活所困窘,背脊已彎的老父,終無能再抑止而失聲:「Your mama and I, we will go to America. We may not see each other any more. Tell him to take good care of my daughter.」
生命的傳承,在這白茫茫的冰天雪地裡。
然後,天若有情,天亦老。問著自己:果真「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遠離家園 3000 哩,遠離父母的嘮叨關愛,甫嚐自由,初為新鮮人的女兒,自 T 市來電。初時,思念之情尚微,倒是大學的新鮮及無拘無束,那種興奮,依依自彼端傳來。之後,電話裡所追詢的,赫然是生活如何自理事云耳,及雞腿滷法等膳事。之後,
email 裡就開始出現思親鄉愁,想念她的狗狗,盼望著回家的愁緒。
為趕第一堂八點的重課及準備早餐再轉公車,6 點的早起遂成必需。與唸 12 年級時,學校就在 8 分鐘車程裡,可睡至 8 點鐘,熱食即已備妥,父母接送上下學的日子,是截然不同的。居家,父母的關懷叮嚀與不自由,自無可免;在外獨居,自由充分,甚多理所當然事,頓成有勞自己了;而且,困境亦只能自理了。個中情委,已非對錯,無關是非,只有心甘情願了。
也惟有如此,女兒始能初解膳事之耗時耗力,父母親平素早起,為料裡三餐之辛苦與其中韻涵之愛。棋局裡,是無能感知的;跳出來後,始知個中。或欲靜而風不止,或追悔年少輕狂,或鬢毛衰,所餘人生,也惟獨有情人始知:「明知相思苦 偏偏苦相思 幾番細思量 寧願相思苦」,願言思伯使我心痗,甘心首疾的心境,所方能了解。
石頭記裡,曹雪芹自嘲自嘆:「滿紙荒唐言 誰知辛酸淚」;因係旁觀者,故所言所思有異,"荒唐言" 說的是不復求旁人之理解,道的是亦更不復求他人之諒解爾。"辛酸淚" 則明心見性,直指衣帶漸寬終不悔,是心甘情願了。
衣帶漸緩。
後記:女兒初次負笈他鄉,遠離父母,始知為父之不易。懸念著女兒安全健康,總希冀將來她能找到一個男人,來呵愛她讓她照顧她。想我岳父母亦當如是牽掛著,他們遠渡重洋,離家 6000 哩的幼女;想我妻子亦是人家女兒,我之盼另一個男人好好照顧愛憐我女,自己當更如是照顧愛憐我底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