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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0/18 15:43:32瀏覽729|回應4|推薦17 | |
蒸氣烤箱裡,A君笑呵呵的說著:「進了 UBC 後,女兒比高中時更用功。」接著又說:「現在我最擔心的是:能否唸下去?」UBC 是省內最好大學,大一新生淘汰率有時超過一半;北美的大學易入難出,與台灣恰恰相反。曾身歷其境的自己,個中滋味是熟悉的、不陌生的。 不是安慰朋友,只是勸說那陳腐的想法要改了:「能否唸下去都應是她的事,不是你的事。」朋友拍了拍我肩膀:「兒女的事永遠是父母的事」。我笑了笑,無言以對,知道這話是真的。即使說:「那都應是兒女的事」,中國父親只是在內心裡與自己輾轉交戰罷了,究竟當不得真。
說起台灣的大學,只要繳交聯招報名費,然後就坐等開學通知單,四年後等畢業證書的笑話;北美的大學,尤其加拿大的大學,更是進來不怎麼容易,出去更難。在普通大學唸書的兒子,週四將開始在 Wal-Mart 首次打工賺錢,對姊姊打工時數嗤之以鼻:『才 15h/week 工,那麼少。』『姊姊的學校是加拿大最好的』我說,兒子很不以為然的反駁學校最好這個理由。大四的女兒剛結束好幾科的考試,筋疲力竭:「整個十月都在考試,接下來卻整個月得寫報告」;在長途電話裡,向媽媽撒嬌,發洩壓力:「真想趕快嫁人,讓先生養算了。」
想起在台灣參加大學聯招時,還吊兒郎當,四周瀏覽女孩子,評比那管馬子正點,福壽較海... 。美國唸書時,最後一關是學位資格考,考前一個月,卻緊張的胃不舒服,坐立不安。那資格考從早上 9 點至下午 4 點結束,可帶書,中午可外出用膳。老美就是有那種能耐,出那種讓考生望書生嘆的試題。連連“f *ck”聲中,有止不住的欽佩。 1982 那年,含自己在內共 8 名台灣來的留學生同時進研究所;畢業時,5 名留學生已遭死當,被迫離校,另兩名命運未卜。被退學的有的是遁入中餐廳打黑工,從此放棄唸書這條「終老捷徑」;有的娶老美,避開國際留學生 GPA 至少 B 的規定,其餘則下落不明。與淪落餐廳打黑工,躲移民局的 B 君談過話,勸他返台;一臉駭怕惶惶然的他,叨著煙辛酸的說:「無顏見江東父老,丟不起這臉。整個家族都知道我來美攻取學位,如今,教我父母親臉面置何地。」煙霧裡,朋友的臉龐忽遠忽近,忽真忽假;是我族類,非我族類。
70、80 年代的留學生,總是在躲移民局,尋求打工機會間團團轉,尤其沒有獎學金的老中間,更總是有一大把一大把的辛酸血事;即便是獎學金,老中之間也是競爭激烈。老中的窮,如今聽起來匪夷所思,只是當時斯情斯境的老中卻是一把辛酸,欲哭無淚。那時,大陸留學生極少,經濟又比我們差。甫抵校時,就聽到如此一真實故事:「因為價錢太便宜了,所以買了一大堆肉類罐頭。等到回家上了桌,入了口時,才發覺味道怪怪。仔細一看:『pet food』」。那時,只覺得好笑;不久,看著存摺,就再也笑不出了。小時後讀過匡縈鑿壁借光故事,自己卻也親身經歷這類情事。那年冬天的晚上,拜訪老中,只見大夥穿著冬衣,每人皆倚牆據矮桌席地苦讀。正奇怪著大夥為何冬衣、倚牆、矮桌、席地,方知為省暖氣費,室內沒開暖氣;至於倚左右兩牆而坐,是慷隔壁暖氣開的十足老美之凱,倚牆借暖。苦笑中,搖了搖頭:「虧你們還想的出這種點子!」
他們的矮桌是水果箱湊成的,傢俱是撿來的。 以工代房租,住在醫生辦公室樓上的我,從未曾缺過暖氣,也從未曾為那天文數字帳單煩惱過,更未想過有人會倚牆借暖,能倚牆取暖的。每個人各有造業各有業報,有 TA 獎學金又如何?夫妻倆有學校餐廳兼職又如何?還是得再兼零工,母親說:「下一步,該妹妹來唸書了!」 雖然那是一種成長,可也是一種辛酸。 那年頭的留學生,總是一個字可概括:「窮」;這與 90 年代,台灣經濟大好時出來的留學生截然不同。後者,也一個字可概括「富」。那時候任教美國高等學府的華人,泰半都是台灣留學生;如今,都是大陸留學生天下。 70、80 年代 Wal-Mart,裡面東西都是 made in Taiwan; 如今,都是 made in China。 那個時代,政府為鼓勵海外學人返台服務,只要在台灣服務兩年,青輔會就支付搬家費用、闔府機票。台灣的親友只看到歸國學人,只看到光彩的一面,只看到三榜進士天街遊行,從不知多少學位陣亡者,從不知多少學位發瘋者!
取得學位後,台灣有兩個職位等著自己做決定,必須僅速報到;算算也儘得彌足珍貴的一週供旅行,慰勞自己一番。帶著太太與當時一個現任教中山大學研究所的學弟,開車沿 95 號州際公路,往東北海岸殺去,遊樂胡搞一番。離開美國時匆匆然,都等不及學位証書;打包、辭行間時間如此急迫,再聚不得,B 君下落,終不知所歸。倒是 B 君那下工之後,在方城雀戰裡,麻痺自己,取得暫時舒緩的神情依猶在目;歲月飛逝如梭,二十餘載後,那張戚然、茫無頭緒的臉,仍叫人扼腕嘆息與駭怕。
而任教中山大學的那個學弟,台大農經系畢業時,相貌堂皇,身材傲岸,舍我其誰;十餘年的不順遂博士攻讀生涯,終把一個帥氣十足,羽扇綸巾,談笑間天地唯我獨尊的朝氣,全然磨蝕殆盡。數年後,台灣再見時,終於應聘回台的學弟,一臉蒼桑一身窮酸,妻孥滯美,胡不歸,婚姻已亮紅燈。十餘年的擔心憂鬱,耗損的是學弟無能替代的人生精華與自信。學位的遲到,職位的晚到,詳盡的銘刻在一張沒有表情的活死人身上。再次的重逢,卻勾勒成反諷;相仿的起點,截然相異的成就,竟然落得是兩人此生最後的晤談。一切到手後,這位學弟教授似乎才懂得甚麼方是人生,甚麼才是無可替代的。道別時,學弟落寞的身影,在昏暗的街道裡,留下斷續的無可奈之何。熱情豪邁的學弟,曾是自己無所不談,最要好的知交。物換星移幾度秋,我那似水的華年啊!昔時閣中弟子如今安在啊! 回台後,十餘年間穿梭研究室、教室;每每途經急診室,突然的哭聲,隱泣聲,不時突兀的衝耳。嚎啕聲飲泣聲在清晨安靜的迴廊縈繞,一波波一陣陣直上心頭,逕自叫人無從躲起,彈也彈不走,揮也揮不去。恒然不絕的哀慟聲,飄浮在長長時有分叉的無聲通道裡;一齣齣一段段的愛恨情仇,如同長廊,終有止境,總是到此總結清算。只是,劃下的休止符,徒留生者恒然的悔恨與追憶,也壞了自己一天早晨的興致。
解剖教室裡,具具大體解剖後的俊男美女,老弱婦孺,貧富貴賤一體橫陳,眾生平等。只容得殘留的面容依稀訴說著生前的貪嗔痴,方讓人知曉秦時明月漢時關,今夕何夕,終究夢覺黃粱。 後來,也就少走醫院部,逕從停車場過去了。看開看淡,或者說漠然、淡然,約莫就是那些時日養成的吧!
潛藏的那份原有的詼諧、快樂自我,也漸漸稀了,薄了。
回顧往昔,或悲或喜,俱是歷歷在目栩栩如繪;一張薄薄學位證書,結果如此大相徑庭。
多年之後,再次打開學位証書,是為了給兒女瞧一眼;兒女如何想,那都是他們事了,自己只是單單純純的做翻開這個動作,不做思想這個動作。
做為一個中國式的父親,自己已經當太久了,也累了,也夠了;或者說,本來就不當有中國式爸爸。
那張學位証書,靜靜的、經年累月的躺在書房裡,上面一層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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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男女話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