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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羅旺斯的安倍賀先生
2011/05/05 17:11:35瀏覽4776|回應0|推薦24

我們在普羅旺斯的房子(普羅旺斯)位於風光明媚的古城果赫德(Gordes)山腳下,一個叫做勒圖洪(le Touron)的小村子裏。在半山腰的勒圖洪大概有十來戶人家,大半姓安倍賀(Imbert)。

由於我們是唯一的外國人,鄰居們一開始只是在窗戶後觀察,雖然知道我們的房子是全村最小的一棟,租來的小車放了兩個行李箱就快關不上後車廂,還是一直到發現這兩個人成日灰頭土臉,從整理花園到粉刷油漆凡事自己來,確定真的不是凡事花錢請工人打點的土財主之後,才漸漸在經過我們的小花園時,很親切的探頭進來道日安。

我卻認爲鄰居開始對我們友善的原因是因爲我這張東方臉孔,我敢保證我肯定是村子裏幾百年以來第一個台灣住戶!我還歸納出一個道理,不愛說英文的法國人對亞洲人的容忍度要比對歐洲人高了許多,因爲亞洲在遙遠的地方,黃皮膚黑眼睛的我們只要會用法文說日安謝謝就夠了。至於長相一樣住在隔壁的歐洲人,兩句法文可絕對不行!

因爲殖民地的關係,鄰居説不定以爲我是越南人,不過這也無所謂,我反正認定了菲爾這個英國佬在村子裏是沾了我的光!

安倍賀先生就住在我們對面,初次見他是我們從印度海運來的家具到達當天,我忙裏忙外,知道這個老先生拄著拐杖站在他的門口盯著我們看,倒也沒放在心上。接收了二十尺的貨櫃後,菲爾隔天趕回孟買工作,留下我和一屋子的家具。

我在淩晨四點開車送菲爾到馬賽機場回印度(雪梨 -- 孟買),再摸黑開回勒圖洪。普羅旺斯的鄉間小路上完全沒有人煙,遠光燈一路亮著對面久久沒有來車,我開著開著,可能是在人來人往的孟買住久了,心裏竟然有點害怕,感覺像在驚悚電影裏半夜開車逃命的女主角,一個小時的車程開了快兩個小時。孟買人口超過兩千萬,我們村子所屬的果赫德人口只有兩千多。。。

好不容易回到家,停妥了車,天色已經漸漸亮了起來,我站在房子外往下看,清晨的霧氣從如詩如畫的盧貝昂(Luberon)山谷裏緩緩上升,還有一個熱氣球!我大口呼吸著在孟買絕對沒有的新鮮空氣,五臟六腑都要被初秋冰涼如刀割的空氣洗得一乾二淨了。

猛一擡頭,對街的安倍賀先生就站在他的窗口看我,我趕緊向他招手道日安,他開了窗戶就是一長串法文。我無奈的看著他:我的法文只有日安,你好,我很好,謝謝,再見!我們相視而笑,無語。

灰頭土臉的人只剩下一個了,而且是長得不一樣的那個!

幾天後朋友幫我訂了壁爐用的木柴,法國工人把一車的木柴倒在車庫前就揚長而去,留下我獨自一人欲哭無淚。戴上手套,慢慢把小山似的木柴一次兩根抱進車庫裏,此時開始十分懷念尼爾生,愛爾卡和亞莎。要是在溫德米爾(上流社會之一 : 溫德米爾),只要請每個司機警衛門房喝杯茶(太太要吃青芒果),這堆木柴幾分鐘之内就會火速進入車庫,整整齊齊的排在角落,我只要等著驗收就行了!

幾個小時之後總算結束了木頭搬運工的任務,才上樓坐在客廳裏喘一口氣,窗邊的鈴鐺響了,我探頭往樓下看,是安倍賀先生不停地拉著鈴鐺的鐵鏈!多半可憐我一介弱女子居然得做這麽粗重的工作,他手上拿了一小盒櫻桃,招手要我下樓。下了樓他又是一連串法文,我大概聼懂這櫻桃來自他女兒家的果園,其他一概不知。無計可施只能打電話給朋友求救,讓朋友和安倍賀先生溝通。

結果原來是安倍賀先生要請我下午六點半到他家喝一杯餐前酒(aperitif),這是法國人最喜歡的了,晚餐前和朋友來一杯,然後各自回家吃飯,倒也不失爲一種省麻煩的習俗。但是我很害怕的告訴朋友萬萬不可,安倍賀先生看來是不說英文的!事後證明他真的是連一個英文字,例如全球通用的單字謝謝,也不懂。

朋友告訴我非去不可,因爲法國人在不熟的情況下不輕易請人到家裏,這可是莫大的榮幸!更重要的是,安倍賀先生是村子裏的長老,擁有村子裏大半的房子,兩個兒子分別經營我們隔壁的水電行和葡萄酒園,屬於女兒們的房子則是長期租人。

掛了電話,我硬著頭皮用我僅有的法文向安倍賀先生說:好的,謝謝,今晚,六點半。安倍賀先生很滿意的糾正了我的發音:今晚,六點半!整個下午我坐立不安,我不否認和老先生們有緣,例如溫德米爾的伊格保(我的回教王子伊格保)和吉米(吉米大爺下樓了),可是他們說的一口流利的英文,安倍賀先生可是標準的法國南部人,一個英文字也不會!

當天我依約過街按門鈴,安倍賀先生從窗戶口向下望,作勢要我直接進門,原來他家大門從不上鎖,方便拜訪他的親朋好友直接出入。客廳是標準的法國鄉村佈置,諾大的壁爐,深色木質家具,格子花紋的桌布,白色蕾絲窗簾。安倍賀先生很高興的擁抱我親吻臉頰,在普羅旺斯是要親三下的,我很慶幸自己這點風俗民情還是懂一點,沒有失禮。然後是安倍賀太太,再來三下。接著我們三人坐在電視機前一起看他們還沒看完的益智遊戲的節目。

這可說是我經歷過最奇特的經驗之一了,由於老人家年紀大了耳力不好,電視的音量震天作響,說的,當然是我完全不明白到底他們在問什麽答什麽的法文。安倍賀先生和太太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視,時而大笑,時而扼腕,夾雜著電視如雷貫耳的罐頭笑聲和掌聲,我仿佛是到了另一個星球了。

我偷偷望著窗外一望無際毫無遮擋,盧貝昂山谷間波浪般柔軟起伏的平原,其間點綴著童話般的房子,炊煙在夕陽裏裊裊上升。安倍賀先生的家肯定是在全普羅旺斯最好的位置了,而我坐在陰暗的客廳裏和兩個不認識的法國老人一起看益智遊戲!

安倍賀先生眼睛沒有離開電視螢幕,起身從酒櫃裏拿出一瓶茴香酒(Pastis)和兩個杯子,安倍賀太太眼睛也沒有離開電視,拿來一瓶水和一杯果汁放在桌上。我再度慶幸有這麽點常識,酒精濃度百分之四十五的茴香酒不是每個人都喜歡,但卻是普羅旺斯的傳統,加上五倍的水稀釋之後,原來像是紹興酒的透明顔色馬上變得渾濁,是當地人的最愛。

安倍賀先生看著我,指著茴香酒,我翹起大拇指:好(Bon)!安倍賀先生龍心大悅,從此成爲我在伊格保和吉米之後的第三個老男友!許多人不喜歡茴香酒的味道,我卻很喜歡,其實就是含酒精的八角水,加上冰塊的確是極佳的夏日冷飲。朋友事後告訴我,因爲喜歡不是太多外國人認同的茴香酒,我立刻在安倍賀先生這個在地人的心目中加了許多分!

終於益智遊戲的節目結束了,安倍賀先生倒了第二杯茴香酒,問我要不要到陽台上坐坐,當然要!我們三人坐在陽台上,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盧貝昂平原,夕陽裏飄來陣陣若有似無的薰衣草香氣,除了偶爾的蟲鳴鳥叫,沒有半點都市的聲音,這就是普羅旺斯迷人之處了。這個明信片上的畫面加上嗅覺和聽覺,美得給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左手邊的安倍賀先生嘀嘀咕咕跟我用法文説話,右手邊的安倍賀太太忙著用法文解釋安倍賀先生的問題,我一頭霧水用中文和英文拼命猜他們究竟想說什麽。

半個小時比手劃腳下來,我想我弄懂了一些事。安倍賀家族世居勒圖洪,幾百年前安倍賀先生現在住的房子是賣豬肉的,我們的房子則是賣雞肉的,供貨給果赫德山城裏的王公貴族。我聞言大失所望,他家原來是豬圏我不在乎,可是我一廂情願認爲浪漫的普羅旺斯石頭小屋,原來是個雞窩?這會兒扼腕的是我了。

安倍賀先生的兒子,也就是緊鄰我們的尚保羅經營普羅旺斯最貴的水電行之一,果赫德中世紀城堡的照明水電就是他包的工程。尚保羅有游泳池大花園的房子宛如城堡,是我們這個小房子的五六倍之大。他還養了兩頭驢子,是他的寵物吧,偶爾散步到我們花園的後牆上探頭問好。另一個兒子則在村子的盡頭有一片葡萄園,經營南法流行的精緻葡萄酒莊。

安倍賀先生給我看一張掛在牆上的全家福照片,相框下頭寫著1998,他說是他和太太太太結婚六十周年紀念,我大約懂得怎麽用法文數數,但還是不能完全確定。安倍賀先生用最慢的速度最誇張的嘴型說法文,仿佛說得慢我就會明白似得,最後安倍賀太太拿來紙筆,我們三人如釋重負。安倍賀先生今年八十八歲,太太八十六,兒孫們正準備在他們結婚七十年紀念時盛大慶祝!

我們三人就這樣雞同鴨講在陽台上坐了半個小時,我喝了三杯茴香酒後才搖搖晃晃起身告辭,一邊想著道別時是要親兩次或是親三次?臨走前安倍賀先生指著茴香酒問我好不好?我再度翹起大拇指,此時近乎零的法文在酒精的作用下脫口而出:這個茴香酒,太好了(C’est pastis, tres bon)!對不對無所謂,安倍賀先生完完全全明白我說的這幾個字,很開心的哈哈大笑:明天,晚上,六點半?

我已經沾染的印度習慣也發作了,搖頭晃腦答他:沒問題,明天,晚上,六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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